《故园芜已平》鸡塞远

2、第 2 章

　　周二上午，有节数学，这是刘大椿和黄振宇唯一可以同尧峰比一比的课，数学是亚洲人的基因，数学课是属于亚洲人的竞技场。这学期的数学课，是他们同六个印度同学厮杀的战场，尧峰一直在跟两位印度同学争第一，他们仨轮流坐前三的位置，也没谁能稳居第一，刘大椿和黄振宇是唯二能上70high的人，偶尔能上个80，他们俩的竞争对手就是偶尔也能上八十的两位印度女同学，反正厮杀挺激烈的，老师已经对亚洲“数学天才们”见多不怪了，他们上课是自己做题，还是名正言顺地打游戏，都不管，只管一管在数学方面没有“基因优势”的本地人。苗睿不跟他们一节课，她数学好像也好，可惜了。
　　黄振宇觉得自己还蛮聪明的，从来没做过题（刘大椿有时候还做一辆道数学题积累点英语单词呢），但就是能考个不错的分数。刚进教室坐下，外套一脱，手机一摸，来吃一把鸡。
　　“椿儿，来双排。”
　　离上课5分钟的时候，尧峰到教室了，坐到两人前边。
　　“别吃鸡了，今儿考试，你们俩能上及格吗？”
　　“咋不能，啥时候没及格过？诶，有脚步！有人有人！”
　　“我过来了我过来了，我操，我没血了。”
　　“打游戏跟打屎一样，拿来，”尧峰一把抢过黄振宇的手机，“爷爷让你们看看！我操，有车！快打快打！奶奶个腿儿的，撞老子！要死了要死了！这车是不是不撞死我不罢休？！”
　　黄振宇：“…….”
　　离上课还有半分钟的时候，王哀慎进教室了，黄振宇以为是老师，抬头一看是王哀慎，于是吊儿郎当地举起手打招呼：“这儿呢！”
　　王哀慎抱着个篮球走过来，穿着打球的短袖和宽松的短裤，头发梢还有点湿，黄振宇这才觉得王哀慎长得不高，一米七五的样子，不光是不高，是整个人还没开始发育的样子，骨架像个小孩，手长脚长又很瘦。
　　嗯，他心里琢磨着，尧峰跟王哀慎体型有点像，都属于还没开始长的。是不是他和大椿儿都长得太着急了，才十一年级，都冲上一米八二了，以后会不会不长了？
　　“你一大早打球去了？”
　　“嗯，刚打完过来。”
　　“哟～王哥你也选这课啊，巧了巧了，”刘大椿从游戏里快速抬头又快速埋下，“今天考试，我要是你我就翘了，反正刚转过来。”
　　“什么鬼话，人家数学应该比你好吧，”尧峰往里边儿挪一座，把位置留给王哀慎，“是吧？你数学应该比这鸟人好吧？”
　　“我本来也不想来上的，这学校有规定，去学IB要先考试通过，走个形式，必须考。”
　　“IB是啥？”刘大椿问。
　　“是个课程，学生会那帮中国学生基本都在学。” 尧峰边说边把手机扔给黄振宇，“行了，收了，心里悄悄地拜拜佛，老路说一个星期了，这次考试挺难的，我怀疑你们及不了格。”
　　黄振宇把手机扔进抽屉。
　　“老路是不是给你开小灶了？我们及不了格，你又能及到哪儿去？”
　　王哀慎偏头问道：“老路是谁？”
　　“Louis，我们老师，中国学生都叫他老路，来了。”
　　一个地中海浅发男人走进来，抱着试卷。
　　“中国学生不就只有你们三个吗？”
　　“啊，对，就是我们仨叫的。”

　　试卷发下来，黄振宇觉得真的有点难，题还挺多，第二面还有两道。但也没在意，挑了会做的做，反正挺悠闲的，他就想快点交卷出去玩手机。正当他挑第三道他觉得自己会的题时，他的前方，那个一直坐得笔直的人，把卷子翻面了，这一声翻面，让周围几个印度学生投来观察的目光，王哀慎依旧坐得端端正正地唰唰写题，彷佛不需要时间审题。黄振宇默默地放下自己搁在右腿膝盖上的左腿脚腕，调整了下坐姿，开始做第三道题。第三道题完成的时候，前边的小少年，酷酷地站起身，走上去交卷了。
　　老路看了下卷子，点点头，王哀慎就回来抱起他的篮球，把笔塞进裤兜，冲大家挑眉一笑，正要走，黄振宇突发奇想，指着最后一道选择题，望着他。
　　王哀慎愣了一下，看了黄振宇一眼，随即又笑，做了个“A”的口型才转身离开。
　　黄振宇说不出来那一眼的感觉，就是有一种，啊，这人在问我考试的答案，很奇怪，让人有点不舒服的感觉，但好像人家又悄悄笑着告诉你了。他此后熬了一小时，交卷的时候还是没写上那个A，也不选B,C,D，空着。

　　王哀慎想去康复训练中心，但没有驾照，他只能在学校门口等来接他。黄振宇刘大椿是不参加什么社团活动的，下午三点放学后，就开车出校门，去车库里改装改装跑车，或者窝在车库里打游戏，晚上吃点饭，再回学校寝室。这小帮中国学生，学校不管他们。
　　远远地，王哀慎瞧见那辆酒红色Panamera，今天上午问他选择题的男生从驾驶位下车，没有穿外套，于是抱紧了自己的卫衣，跺着脚跑进披萨店，然后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横着屏，估计又在打游戏。
　　这一瞬间，王哀慎突然觉得自己离这个地方很远，他怎么就来到这里？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他学着黄振宇从兜儿里掏出手机，结果屏幕上是几条微信通知，点开。
　　－阿英，你要去康复中心？
　　－你先回趟家，把刚做好的绿豆糕带上。
　　王徳昭喜欢吃各种糕，小时候的事，他都记得。
　　Panamera突然“呼啸”着飞走了，转弯时的尾灯，在空气中跳动着欢乐的气息。

　　阴天，天空和空气都是肃穆的白色。康复训练中心只有三四个病人，王哀慎进去，立马就看见了王徳昭，坐在轮椅上，哪里有做什么训练，轮椅前架着本纸质书，正好听见她轻声说了句：“over”，旁边的治疗师就给她翻了一页。好不麻烦。
　　治疗师瞧见他来，点头示意后就离开了。
　　“姨妈给你做的，”王哀慎把绿豆糕递给她看，“现在要吃吗？”
　　“不要，以后别做了。”王徳昭仍是悠悠闲闲地盯着书，慢慢说道，一时王哀慎没说话，她又添上句，“反正都吐出来，吃进去也没意思。”
　　她的声音的确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女，像深宫里的娘娘，明明又素又简单，却让人听出婉转，复杂和多意来。
　　“你在看什么书？今天不做训练吗？”
　　“不做，医生说，我要是明早还不退烧，就得回医院，哪能训劳什子练。”
　　王哀慎本能地想伸手探探她额头温度，及时止住微抬的手臂，又低声问道：“那回去吧，看书不用呆在这儿。”
　　王徳昭终于移开看书的视线，她抬头看窗外，过了一分钟那么长，康复中心里只有别的病人训练时治疗师“one，two，three，four……”的口号声。
　　王哀慎打破沉默，他微微弯腰，握住轮椅推手，边推边小声说：“走吧，回去吧，姨妈等着你回去，明天去不去医院明天再说。”
　　“我有点疼。” 王徳昭突然说道。
　　王哀慎蓦地停下。
　　“我能吃点药吗？”
　　王徳昭说完这句话，耳鸣起来，瞬间万籁俱寂，一些细细小小的声音，是王哀慎在回答，但她听不清，只觉得像针尖落地，又像落雪出声。
　　等她耳朵能听清了，王哀慎已经推着她向大门走去，耳后只剩下听了几个钟头的“one，two，three，fo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