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特殊的追星技巧》子夜孤灯

8、第 8 章

　　姜之涯往自己手里那一沓空白的A4纸上看了一眼。

　　——顾上善，顾上善往自己手上节目组的剧本上看了一眼。

　　顾上善早早地就把节目组下发的剧本背下来了。剧本的名字是：《秋叶》。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应该是这种意思。

　　在表演中，记忆是一项非常基础的工作，假如连台词都没有背下来，那就谈不上以此为基础的表演。即使是自由发挥，也有基础，有依据，是从剧本这颗大树的枝干上开出来的花。这是他们的表演课老师曾经跟他们说过的话。他还记得今天早些时候见到的，那个给他们剧本的叫做黎渔的男生——十七八岁，稚气未脱，穿格子衫和牛仔裤，看眼神倒是已经很沉静了。

　　黎渔说：“可以有发挥，但请你们在表演的时候不要随便更改我的剧本。”

　　真傲气。顾上善想，这是一个心里非常有底气的人。他一定有一些专长，能够让他有这样的底气去做事。

　　听说别的组的剧本里，极具戏剧风格的意识流也有出现，还有荒诞剧和喜剧。与他们比较起来，黎渔写作的东西很现实，也很动人。顾上善觉得黎渔确实是个很有才气的人。不过他的组员们似乎不这么想，他们有些羡慕那些那些讲生生死死，情情爱爱，有强烈冲突的剧本，有些羡慕那些对白云里雾里，置景高级梦幻的剧本。甚至有个组抽到了带反串的，他们说：“太好了，这样一定能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至于黎渔的剧本，对于他们来说好像就有些平淡了。

　　他们是练习生，这个和表演有关的环节只是为了增添节目乐趣和噱头，以后这里出去会做演员的人实在寥寥。

　　黎渔只负责给本子，分角色的事情就交给队内自己来办。顾上善听说本来黎渔自己有点想法，但是节目组想要把选角色的部分作为看点录制下来。毕竟，有选择就会有互动，有冲突，更能够展示练习生们的性格特点和相处模式。很多观众就是喜欢看这样的环节出现在节目里。

　　虽然有主角和配角的划分，但大家的戏份差别并没有特别大，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但是戏份算平均了，难度系数却很不相同，就比如顾上善拿到的这一份，里面有一段相当长的独白。队员们大都是第一次接触表演，独白基本上算是王者级挑战，顾上善看着也觉得很忧心。

　　队员们说：“那就队长来吧！”

　　“演戏就没有center的讲法了，不过，嘻嘻，有事能者服其劳。”

　　顾上善能够想象他们内心里的声音。

　　“反正他排名很靠后啦，这一下演好了也不会怎么样，演砸了刚好淘汰。”

　　“上天保佑，我不擅长，不要是我丢脸。他这段也不是主角，出彩的角色还有别的嘛。”

　　顾上善性格温和，不管是人设还是真实，都不会拒绝这样的安排。

　　姜之涯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把A4纸捏在手里，背在身后。第一次开口，他看起来有点紧张。

　　“爸，爸爸。医生说你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总觉得他在骗我。”他说，语调平直，字正腔圆。说完一句，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在原地停住了。

　　姜之涯微微皱眉：“不对。”

　　顾上善自己也能感觉出不对。这里没有表演的成分，这是在背诵台词。他扮演的是剧中主角——一位老人——的儿子。这段独白发生在他去看过久病的父亲的时候，是他在昏睡不醒的父亲床前的剖白，是他内心活动的展现。他不应该是在背诵台词。

　　他应该无奈，悲伤。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一个生命走到暮年，走向衰亡，所带来的痛楚和失落是用再多的金钱和陪伴也不能够挽回的。成长到中年的一个男人，已经习惯了去撑起太多的东西，这种无能为力的伤感看起来难得而又沉重。他忽然想到行将就木的那位老人也曾经扮演着这样的角色。生命是这样一个富有哲理的，温柔而残酷的轮回。

　　他的称谓之中的感情应当递进而不是停滞。他应当以说话的口吻去表演而不是以朗诵的姿态去展示。顾上善能够感觉出这些不对。这是顾上善在表演方面产生的第一阶段的灵感。

　　姜之涯念他的第二句台词，这次顾上善无师自通地加上了手势——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他声音颤抖，“我说，这怎么可能是真的，我就在医生面前这样讲了。”

　　“一个月以前我打电话回家来，你没有对我讲说你不好了。你没有讲，爸，你为什么不同我讲一声呢？你可能是不记得了，你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接电话的时候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妈和你说，是儿子，你就反驳说不是的，我儿子才两岁大。”

　　“不是两岁大了啊，爸，你儿子已经四十啦……”

　　姜之涯突然跌坐回那把椅子上。他握着“剧本”的那只手攥得很紧，几乎把一沓纸都掐皱。

　　这时候评审席上的三个人都知道，“顾上善”入戏了。

　　顾上善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他觉得刚刚确实有一个瞬间，他被这个角色的情绪感染了，以至于鼻头泛酸，眼眶湿润，好像有些难言的东西在心里翻涌搅动。

　　他感觉到一丝惊喜。

　　是的，这是他要的东西。这好像比声乐和舞蹈更让他入迷，比起灯光璀璨，人声鼎沸的舞台更有吸引力。

　　可能只需要一束光……他就能变成任何人。

　　姜之涯的表演，最终就定格在一个光明的微笑上。

　　他从顾上善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站起身对评审鞠躬。一个九十度的躬鞠下去，许起第一个很给面子地鼓起掌来，靳留七随后，徐璆跟着拍了两下巴掌。

　　“很好！”许起说。他还真的挺激动的。其实这场戏难就难在，文本上很容易能够写出一个人对演技的揣摩和领悟，但是表演，并且让观众理解，确实是比较难的一件事情。而且姜之涯以前出演过的绝大多数作品本身就不具有这种程度的层次感，角色也相对单一。这还是许起第一次看姜之涯演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尽管是以戏中戏的形式，但还是很具有说服力。

　　姜之涯的表演确实是有信念感的。

　　他怎么没红？许起想。

　　靳留七埋头在自己面前的纸上写着什么，一时没有说话。徐璆说：“怎么，靳导在干什么，写批评意见吗？”

　　“写点自己看的小东西，剧本可能还要再完善一下。”靳留七重重地顿下一个句号，才抬起头说，“他加台词了你没听出来吗？”

　　徐璆的脸隔着一层粉底都显出受气的通红。靳留七不管她，刀子一样的目光又扫到姜之涯身上去，神色有所缓和：“最后一句话加的很好，我记下来，小姜老师你也记着，到时候还是就这样演。”

　　许起顺势打圆场：“现在签约吗？”

　　姜之涯还是很随和地说可以。他看出来了，这三位之间的相处模式大概就是这样，有挑事出头的，有针锋相对的，还有做老好人的。用不上他，也闹不大。这样反而好一些。他这样想着，出去叫朱莉进来，朱莉刚看见他露个脑袋，就赶紧蹬蹬蹬地踩着恨天高跑到他面前，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好像担心他试个镜还能少块肉似的。

　　“朱莉姐，我没有事，我挺好的。”姜之涯说。

　　朱莉注意到了他泛红的眼圈：“哎呀，哭了。应该演得不错。”

　　姜之涯哭笑不得。朱莉其实是个品味很好要求也很高的经纪人，但是一到他这里就只知道没口的夸，顺便给自己找安心。现在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只怕情节又加重了。

　　“都结束了，让签约呢。”姜之涯说，“朱莉姐跟我进来一下。”

　　朱莉说：“那后面……”

　　“签完了你就先回去吧，后面的事情我自己就可以。”姜之涯知道朱莉最近也很忙，今天特意过来就是为了盯他的合约。虽然情感上她很愿意一直陪着姜之涯以防突发状况，但是公司的事情一下子也没办法彻底丢下。那里还有好几个小少年的未来要她去操心呢。哪个不比姜之涯重要？都重要。

　　朱莉说不出话。姜之涯的坦然和善解人意都让人觉得很好很熨帖，可是她总想着他要是哪天也能主动要点什么就好了。

　　姜之涯似乎是怕她还不放心，想了想又说：“靳导在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靳留七搬出来，但是靳留七起码把徐璆整得够呛，这一点就让人比较有安全感了。

　　之后他们进去签合约，朱莉憋着一股劲儿用校对字典的态度把合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许起几次想劝她没必要，都没有办法开口。最后核对无误，姜之涯笔锋流畅地落下签名的时候，他甚至错觉自己从这个身高一米七几，烫着大波浪画着精致妆容的职场女性口中，听到了一声慈祥的叹息。

　　许起没忍住，小声对姜之涯说：“你经纪人对你可真好。”

　　姜之涯深表赞同，还有点小骄傲地点点头：“是吧，我也觉得她很好。”

　　靳留七若有似无地看过来一眼，姜之涯回视，他又立刻把目光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