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魔》杜潺潺

7、第六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跟随上神数百年，心思流转间便懂了他的一番苦心，却又担心阿堪未经多少世事，唯恐她将上神的好心当了驴肝肺，忙道：“上神虽严厉了些，但心里是实实在在念着你好的，小凤凰，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阿堪垂着眸，面上无甚表情。
　　原昭上神淡淡眼风扫来，冷得我一抖。
　　怎，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
　　我正纳闷，脑袋里就响起了上神的密语传音。
　　“无依无靠几百年的孩子，你不该说这些。”
　　上神不是怕阿堪不识好歹，反而是怕她太过于执着别人待她的好。本无依无靠几百年，突然有人能陪在她身边，教导她，帮助她，甚至连她每一点心思都打点好。阿堪承不住这个情。
　　他用了心，却不希望她也用心。
　　真正的好，哪里是需要挂在嘴上的？
　　我怔怔立了许久，心里五味陈杂。
　　原昭上神发密语传音时并未看我，目光温和甚至有些少见的怜惜，统统都落在阿堪身上。
　　我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当初原昭上神自请来细水桥时，我修为尚浅，年纪也小，心气儿高。因着上神的遭遇，我常常埋怨那九重天上的诸神，觉着实在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这时才恍然想起，那些日子里，最难熬的应当是上神。
　　可他从不曾抱怨过，哪怕身边的我就散发着浓浓的怨气。
　　温雅君子，谦谦如玉。
　　“往后便戒了那些粗莽习性。”原昭上神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无过无失自然胸怀坦荡。只是这戒去魔性的苦，是你必须受的。”
　　阿堪犹豫道：“杜琰……怕是……”
　　“上神不是说了吗？”我释然一笑，“无过无失，自然胸怀坦荡。”
　　其后几天日子里，我才慢慢发觉，别说十丈火翼，小凤凰连魔性都难以根除。
　　戒去魔性比想象中艰难得多。
　　尽管上神再三明令禁止，小凤凰还是被抓住几次偷偷吃污秽之物。我怒其不争地说了她两句，她就垂头站在那里反省，也不还嘴也不认错。而我，还会因此被上神嗔怪地看几眼。
　　毫无办法。我无奈之下就背着上神找阿堪说话，苦口婆心劝导：“小凤凰，魔性不除是大患，待来日挈越那老凤凰找上门来了，这就是甩不脱的把柄，你可明白？”
　　阿堪看着低眉顺眼的，但我知道，只要她抬起眼来，里面必定是一片阴沉倔强。我不知她心里作何感想，见她敛了敛脸上的冷漠，努力做出听话的模样说道：“明白。”
　　流浪几百年，哪儿那么容易习惯人情伦常。
　　我叹了口气，正打算说点软话。身后突地响起上神冷冰冰的声音。
　　“我不明白。”
　　我登时吓得三魂七魄离了体：“上，上神……”
　　“阿堪乃神魔后裔，魔性融入骨血，戒去时如拆骨削肉，你当是那么容易的？”
　　怎么每次我训过小凤凰后都要被上神训？我一时尴尬无言，却也忘了原本为什么要训小凤凰了，暗自有些委屈和神伤。
　　阿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而对上神说：“师父，不关由由的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我不也是为了细水桥考虑吗？小凤凰戒除魔性难，难道我整日提心吊胆的就好受了吗？
　　原昭上神眼神如风掠过我委屈的脸，似有若无地叹息了声，道：“罢了，是我没有照看好。”
　　一时之间，风止云停。
　　惹了祸事，却陷在了无计可施。
　　我知道自己或许是有些许委屈，可是怎么都委屈不过上神。
　　只得万般无奈皆咽下，我看着眉宇清朗的上神，又看了看依然垂着头的阿堪，心想：小凤凰，你要是能明白哪怕一二分上神待你的情谊，我便不会如此伤神。
　　我并未怀疑上神为什么对阿堪一再溺宠，可也隐隐觉得，这一份真情在慢慢地逃出它的界限。
　　我后来也曾在午夜惊梦时回想过，若我早一点发现这波澜起伏下的不寻常，结果会否好得多。
　　上神不必受刑被封印三百年，阿堪亦不必一堕成魔。
　　这细水桥，还是一派祥和。

　　可是现实总是出乎意料。
　　几日后，我又见到阿堪生吞腐尸。
　　恶臭横冲直撞进我的鼻腔，我忍住作呕的欲望，捂鼻看了个清清楚楚。粘稠的血混合尸水从她咀嚼的嘴里漫出来，她的神情很呆滞，动作也僵硬木然，满手满脸的污秽，却平白生出几分孩童的茫然不更事来。
　　怒火从心口一直烧上来，我强忍着没有冲到她面前。
　　这算什么？上神那么偏袒她，她居然连一点口腹之欲都忍不了？
　　现在出去训斥她，怕是会让上神继续偏袒她，魔性什么时候能戒掉？我稳住心神，寻思道，还是先去找上神，让他看看阿堪这副魔性发作的样子，虽说不免过于小人之举，但不狠下心又该如何面对这局面。
　　这样想着，我便蕴力给上神发传音符。
　　传音符发出后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我焦急地看着阿堪啃食腐尸，心中纠结不已，就算不能让上神看见，也不能放任她继续吃这污秽之物了。
　　我凝神屏气，正欲踏出去喝止她，却被一股力道缚住。
　　原昭上神清朗的面容出现在身后，眼里毫无波动，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看见，只是淡淡地同我话家常一般，轻声说道：“不必出去。”
　　我先是一惊，转念一想，错愕道：“您……方才一直在这里？”
　　他没说话，便是默认了。
　　我既想问为何，又不敢贸然出口。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阿堪吞食脏物，心里也难受得紧。
　　原昭上神好似没有受到腐尸恶臭半点影响，始终面无表情，但细看之下，眼里微微有些不易察觉的起伏。
　　我便也识趣，酝酿了下，故意发出两声咳嗽。
　　果然，小凤凰霎时浑身僵硬，目光怔怔地转过来，手里的残肢断腿顺势落在地上。
　　我心想：糟蹋了这一块好土地。
　　我本怒其不争，此时见她失魂落魄模样，又哀其不幸。
　　小凤凰，你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呢？
　　原昭上神也许久不说话，谁也不看，微微侧头瞧着枝头一朵败了的梨花，不冷不热，却比平时冷脸时更为吓人。
　　我压着自己的呼吸声，觉得周围的气氛越加凝滞。
　　许久许久，阿堪已浑身发颤，眼中略有凄然不知心中所想时，上神才不疾不徐，不含半分情愫，冷若冰霜地说道。
　　“你不曾想过要戒除魔性，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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