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魔》杜潺潺

6、第五章： 前因后苦

　　我跟随上神数百年，虽不知前因，但却十分清楚上神这么久以来受了多少苦楚。
　　当年上神仍在天界时，几次平定叛乱都大胜而归，神武非凡，深受爱戴。天帝也多次嘉奖他，赞赏有加。
　　渐渐地，天界便有人将他称作天界第一人。随着这名头传开，原昭上神自知不妥，可又身负重任，将要去魔界平叛，便置之不理。
　　没等上神出发去魔界，天帝便调了个理由让凤凰一族的女将布婼顶了他的位置去魔界，说是让上神休养生息，却着实令人寒心。
　　上神没过多久便自请去了细水桥，再没回过天界。
　　这几百年来，上神看着清心寡欲，闲淡忘忧，可我每次见他一个人长身玉立站在一片梨花里，总是能察出几分不甘与寂寞来。
　　他曾是天界第一人，可天界却再也容不下他了。
　　上神和阿堪都是情绪内敛的人，也正是这内敛让他们藏起了太多苦楚，无人可诉，终究会烂在肚子里化作毒药穿肠。如今这两人碰到一起，是天定，也是人为。
　　阿堪不必茕茕孑立，原昭上神也可吐出心中浊气。
　　倘若无后事，何来多烦扰。
　　其后几天，我一直战战兢兢等着老凤凰上门泼脏水。
　　原昭上神见我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淡淡道：“不必等了，他这么做必然还有后招，几日之内不会有动静……阿堪去哪了？”
　　我想了想说：“方才见她到屋后去了，男女有别，没作留意。”
　　上神蹙眉，起身出了堂屋。绕过几棵梨树，血腥污秽之气冲鼻，原昭上神沉下眉目，明显不喜。
　　我暗道不好，阿堪肯定忍不住又吃那些个污秽东西了，瞅了瞅上神的脸色又不敢求情，只得把脚下的枯树枝儿踩得脆响，心里盼着那小凤凰机灵点。
　　小凤凰大概是孤身久了，没什么机灵劲儿。我们到时，她正苦闷地咽下最后一口，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污，扭头就看着我们愣住了。
　　我站在上神旁边，被上神周身的冷气冻得瑟瑟发抖，自然不敢说话。
　　上神容色冰冷，压着满腔不悦道：“吃了几只？”
　　阿堪慢吞吞地站直了身子，试探性地先看向了我。
　　我忙冲她摇了摇头。
　　阿堪又看着上神，见他实在气得紧，生怕让他更加不好受，立马老实答道：“两只。”
　　这呆子，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上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比起平常抓到小凤凰吃脏东西难看许多。他既不说话，我和阿堪也小心翼翼的不敢说话。
　　我隐隐猜得到，现下我和小凤凰惹了事，小凤凰的这个把柄不除掉，恐怕有后顾之忧。上神对阿堪向来温和，哪里舍得向她说这些。上神便也只能自己气气自己了。想到这一层面，我不由得对自己十分钦佩，小凤凰还是只活了几百年的年轻人物，比不得我心思细腻的。看来这个白脸得我亲自来唱了。
　　“咳咳，”我打破了沉默，佯装严肃地说，“阿堪，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上神费心费力栽培你，你怎可放任自己去吃那些个污秽东西，还，咳咳，还不快向上神认错？”
　　我察觉两人皆是一滞，阿堪被我一说，面容苦涩，偏过头去。上神身上的冷气弱了一瞬，居然更加有压迫感。上神这是真的不高兴了。
　　想来不该随意揣测他的心思，我尴尬不已，凑近后小声问道：“上神，您想怎么骂，且告诉我。这点小事，由由理当帮您做了。”
　　原昭上神斜着冷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道：“我何时说过要骂人？”
　　我呆了呆。上神缓缓看向小凤凰，眼神从冷淡转为无奈，道：“你体质特殊，不可再食污秽之物。几次提醒你，怎么不长记性？”
　　这这这，上神！我真是哭笑不得，教孩子可不是这么教的。
　　“上神，您常年深居细水桥，有所不知。对于一再犯错的小辈，是不能偏袒的，何况如今局势不利于我。”
　　上神眉眼结霜，道：“你觉得我是在偏袒阿堪？”
　　是，是啊。我脸上的表情逐渐僵化，随即哈哈大笑出来：“这是什么混账话？上神英明神武，怎么会偏袒小辈呢？”
　　上神保持着冷漠腔调继续道：“你觉得阿堪是小辈？”
　　我已经无师自通了，哈哈大笑道：“上神您开什么玩笑呢？阿堪是您的徒弟，我是您的学生，她哪里能算是我的小辈呢，啊哈哈哈哈。”我笑完后身心俱疲地看向阿堪，她虽微低着头，弯弯的嘴角却快要压不住笑意了。
　　我突然怔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阿堪笑。但是那笑很短暂，很浅淡。我还没回过神来，阿堪便已恢复了原先略有些阴沉呆板的模样。
　　“耐不住口腹之欲，再关三天禁闭如何？”原昭上神总算正儿八经的开始训诫，虽说也并不严厉，但透着一股子威势。
　　阿堪抬起头，眼里有一点委屈，但她抿着嘴什么也没说。
　　三天禁闭着实难受，我不忍道：“算了吧，阿堪也是身不由己，这哪能——”上神冷冷瞥我一眼，我自觉地闭上嘴。
　　得了，既不让骂，也不让人求情。我瘪嘴，觉着自己比阿堪委屈多了。
　　“要想不被魔性控制，只有清心寡欲，驱除杂念，潜心修习。连这都做不到，又怎么修出十丈火翼？”
　　我诧异地抬头，十，十丈火翼？凤凰一族几千年才出一两个能够修出火翼的凤凰，必是出类拔萃者。虽然小凤凰看着天资亦是不错，但毕竟流落数百年，修行不够。
　　阿堪也吃了一惊，惊讶过后脸色发白，大约也是知道自己离这个要求太远了，可眼里却隐隐有光点浮动。
　　母亲布婼修出十丈火翼，成为凤凰一族最英勇的女将。而女将的结局却是被子民逼死在梧桐脉深处。阿堪何尝不想延续母亲的神话，她泉下有知，许有感慰。可是这样悲哀的神话，她连回忆起来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楚与仇恨。
　　或许，上神正是想要那个痛苦而孤独的小凤凰，真正地成为阿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