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魔》杜潺潺

5、第四章 ：隔着时光的万水千山

　　我至此才知其中渊源。
　　几百年前，布婼在神兽大乱后诞下阿堪。作为凤凰一族的后裔，阿堪却天生血眸，只食恶灵腐尸，血液里带有一半的魔性。
　　而布婼当时还未婚嫁。
　　布婼是挈越之女，也是凤凰一族年轻一辈中第一个修出凤凰火翼的，其出类拔萃自不必说。
　　神兽大乱后还有余孽动乱需要平定。族长挈越当着一众将士，以布婼有孕为由，撤了她的将权。
　　全军哗然。
　　战功赫赫的布婼在一夕之间，因为莫名怀上的孩子而背负骂名。
　　凤凰一族有她忠心耿耿的从属，坚信布婼不是传言中水性杨花的人，向族长挈越请求调查此事并且重罚造谣之人。
　　后来，布婼在梧桐脉的悬崖下找到了他的尸首。
　　没有人知道布婼孩子的生父是谁。在阿堪出生后，众人探知到她身上的魔性，便判定布婼与魔界中人私通。更有甚者，怀疑布婼在神兽大乱中便与魔界勾结，里应外合企图重创凤凰一族。
　　布婼没有解释哪怕一个字，只是看着这些她曾经以生命去守护的人用扭曲的嘴脸痛骂她所谓的罪行，眼中无波无澜。
　　阿堪由于体内潜藏的魔性，只能吃恶灵腐尸。布婼被夺取将权后一直待在梧桐脉深处养育阿堪。年幼的阿堪在母亲的教导下艰难地想要戒掉食恶灵腐尸的习惯。可还没等她真的戒掉，教导她的人就离开了。
　　布婼母女被驱赶到梧桐脉最深处的悬崖边生活。布婼就死在了那里。
　　自打修出火翼后，布婼为凤凰一族出战数次，以生命去守护梧桐脉，她曾是凤凰一族中人们交口称赞的女英雄。可这位女英雄死的时候，她所守护的族人，她的战友，甚至她的父亲，都没有来看一眼。
　　悬崖边寒风凄凄，阿堪跪在一片枯叶里，血红的双眼里满是悲戚。
　　狂风起时，无数枯黄的梧桐叶被卷到半空，发出哀逝的碰撞声。阿堪在风里磕下三个头，泪就咽下去了。
　　她心里是知道的，母亲为什么会为族人所不齿。
　　只有几岁的阿堪去找她所谓的外公，恳求他为母亲办丧事。可挈越听到布婼已逝的消息，竟是从眼里迸出狂喜来。
　　布婼逝世的消息不过半天就传遍了凤凰一族。人们奔走相告，为一个品节不端的女人的死感到十分痛快。而剩下的小魔物，那个女人的孩子，自然不能再留在梧桐脉。
　　阿堪被她的亲外公在族谱上除去名字，被所有她母亲曾经守护的族人驱逐出了梧桐脉。
　　她开始游荡，她似乎想找一个人，但又似乎没有这个人。茕茕孑立，再无人耐心教导她，她忍不住魔性的侵蚀，开始吃恶灵腐尸。一日日的放纵，几百年过去，她身上的魔性蠢蠢欲动，几乎要压过凤凰一族的纯正血脉。
　　阿堪想，她可能会堕入魔道，永不得翻身。
　　这样也好，反正无牵无挂，无烦无扰。无论是一堕成魔还是永不超生，她已众叛亲离，万念俱灰。

　　阿堪在这苟延残喘的几百年里遇见过许多人许多事。她天生血眸又是被驱逐的神兽，免不了被人诋毁羞辱。但她已是行尸走肉，唾骂声淹来，连眼皮都不抬。
　　有一天，她游荡到了冥界边缘。许许多多的恶灵不停聚拢又散开，发出令人恶寒的私语。
　　阿堪远远看着它们半透明的污浊的身体，慢慢化出原形，眸光暗淡。
　　几只恶灵被她拆吞入腹，这些脏东西吃的多了，她渐渐能感受到血液里不安分因子的躁动。
　　阿堪吃完后随意地沿着冥界边缘走，透过一层结界，她看见冥界里混沌模糊的景象以及里面的阴魂鬼魅。她并不觉得可怕，反而有点羡慕它们。
　　可是再往前走，污浊的冥气散去，天光大开。当一两声鸟鸣淌过阿堪的头顶时，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不敢再向前一步。
　　阿堪就那么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很大，像是突然闯入世外桃源的武陵人。
　　一条细细的小河上有一弧弯弯的桥，河水清亮。四处都栽了梨树，梨花雪白，大片大片如深冬落雪。几间小屋青砖绿瓦，竹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男子眉如远山，眼若星河，白衣胜雪。
　　好似踏着满山扑落的星辉而来。
　　阿堪的心跳几乎停了一个漫长的半拍。
　　他越来越近，她反而清醒过来，局促地去去扯自己发卷的衣角，想要让它平整一些。
　　可是原昭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清冷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上神俯下身，将她脸上蹭到的血污擦去，眼神温柔得像一旁垂下的那枝梨花。
　　这是原昭与阿堪的初见。
　　原昭留下了阿堪。
　　阿堪惶惶问过他：“不知上神为何肯收留我。我是无根之萍，该死之人。母亲因我受累，为族人所不喜。我……不是祥物。”
　　“谁管你祥是不祥。”原昭无奈地轻笑，慢慢地神情郑重，“我与你母亲是旧识。你母亲虽为女子，却英勇善战，又心细如发，为人正直。早在当年诀别时，她便托我照顾你，想必也是料到你会离开梧桐脉。”
　　“不过，”原昭垂眸，眼中苦涩，“是我迟了。”
　　“你没有迟。”阿堪想伸手安慰，却在快要触及那雪白宽袖时顿住，抬起眼，一字一句分外认真道：“我早该，来这里。”
　　原昭因此收了阿堪作徒，亲身教导。
　　时隔几百年，又有人劝导指引她，生生将她从堕魔的路上拉回。
　　可对于阿堪来说，过去与现在，她都无所谓这带给她无数灾难的魔性。
　　从见到原昭的那一刻，她就已堕入魔网，沉沉不知所想。
　　像这细水桥所有的梨花都开在她的心上。当年跪在梧桐脉深渊的那个阿堪，隔着时光的万水千山，终于感受到了应有的盼望。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可能晚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