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蜘蛛侠的小号

8、第 8 章

　　杨起帆但凡留宿在宋家都会早早起床，改掉了他二十年懒床的习惯。
　　他早早得守在宋清平的床边，看着他睫毛颤颤得睁开眼睛，一双黑眸从初醒时的迷茫慢慢聚焦，停留在他的脸上，然后迟钝得浮现出笑意。
　　杨起帆拉着他的手，陪着他熬过晨起时的一阵头晕目眩，帮他带上氧气管，抱他在怀里，喂他喝一杯温水。
　　宋清平穿着棉质的睡衣，一夜的安眠让他苍白的皮肤难得泛着粉色，薄薄的双眼皮在初醒时有些水肿，让宋清平看上去没那么严肃冷淡，多了一点可爱。
　　杨起帆把他放在软软的靠枕上，手臂撑着他的脑袋旁边，凑过去逗弄他。宋清平不怕痒，唯独左边耳后特别敏感，杨起帆使坏得在他耳边吹气，惹得床上那人怕痒得缩着脖子，嘴角勾着，笑出眼角细细的纹路。
　　杨起帆像是逗弄猫儿一样的在他耳边又亲又吹，宋清平从晕眩中好转过来，脸上来还带着淡蓝色的氧气管，被杨起帆逗弄得浑身无力，伸手推他也推不动。
　　“好啦……”宋清平被亲得一阵酸酸麻麻，嘴边的笑下不去。声音是初醒时的沙哑低沉，拉长的语调温柔极了。
　　杨起帆微微抬起头看他，温柔怜惜得亲吻他凉凉的面颊。
　　宋清平一双眼睛里藏着温柔的湖泊，看得杨起帆情动不已。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这人实在是冷硬无趣。”杨起帆低语道，调笑道，“没有想到竟然有今天……”
　　宋清平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如何？”
　　“在我怀里笑的花枝乱颤的。”杨起帆笑道，一脸骄傲的表情。
　　宋清平无奈得摇摇头，不欲和他理论。他装作冷淡的样子，可长出的一口气分明宠溺极了。
　　只对少数人温柔的人如此难得，杨起帆无数次觉得自己三生有幸。

　　两人中午在公司楼下的豆捞坊吃了一顿，杨起帆向来只爱麻辣锅，但他心疼宋清平被熏着，点了菌汤和白水的鸳鸯锅。锅底只要白水的，服务员一愣，还真没听说过。
　　宋清平饮食少油少盐，他喝了一小碗菌汤，吃了两块带着咸味的豆腐，就停下了。杨起帆隔着袅袅白烟看着对面爱人消瘦苍白的病容，心疼得不行。他把虾滑全部放进白水锅里，宋清平阻拦他，杨起帆信誓旦旦道，“我陪你一起！”
　　接过硬着头皮吃了两个，他就接过了宋清平递过来的生抽。
　　宋清平无奈道，“我吃了十几年这种饭了，早就习惯了。你别觉得我吃不下，我觉得没什么。”
　　杨起帆听了更心疼了，叹了口气，问服务员要了辣椒油，“好吧，我替你吃。”
　　宋清平好笑得看着他，眼神柔软，杨起帆有时候都觉得宋清平看他的眼神，跟看甜甜没什么差别。
　　“上次我问你那事，你考虑好了么？”
　　“恩？”杨起帆嘴里叼着个小鲍鱼，抬头看他。
　　“换职位的事。”
　　宋清平因为身体原因，已经逐渐让副手接管了一大部分工作，留重要的决策权给自己。杨起帆最近守在宋清平身边照顾着他的衣食住行，别的工作少之又少。让任何人说，都觉得他年纪轻轻，有些不求上进了。
　　杨起帆低着头，慢慢嚼完，装作云淡风轻道，“哎，老板，有人挖你墙脚哦。”
　　宋清平听了，一皱眉，“什么？”
　　杨起帆故作镇定地指了指自己，“有人想挖走我。”
　　宋清平惊讶道，“怎么可能。挖走你能干嘛？”
　　“……”杨起帆撇了撇嘴，不太满意了，“你竟然质疑我个人能力！？”
　　宋清平摆摆手，“好好说话，哪个公司挖的你。”
　　“杨氏。”
　　宋清平听了蹙起眉头，半晌没说话。
　　杨起帆唇边的笑意有点保持不住了，小声道，“我爸叫我回去帮忙。”
　　宋清平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猜到了。”
　　“我决定拒绝他，我下次……”杨起帆开口解释，唯恐宋清平生气。
　　宋清平放下杯子，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多年在商场中混迹的气势在不经意中显露，杨起帆闭上嘴的时候紧了紧下颌，他像是被家长训了一样，有些气恼。
　　“你有这么好的机会，应该早点告诉我。”宋清平看着他，面容冷静，仿佛两人又回到初见的时候。
　　“所以你让我跳槽。”杨起帆心里这时候像是有火在烧。爸爸哥哥对他说了一遍又一遍，他决定做的这么艰难，最终还是选择留在宋清平身边。宋清平这个态度，让他有些心冷。看着对面人冷静的脸，杨起帆强迫自己装作冷淡的样子，不能输阵。
　　“这是别人根本得不到的机会，如果你有杨氏这么高的起点，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宋清平认真得跟他解释。
　　“哦，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道理？”杨起帆开口就委屈得声音哑了，他从锅里戳了一粒牛肉丸，低头开始吃，不再看宋清平。
　　“起帆……”宋清平无奈得看着他，“在这种机遇面前，不可感情用事。”
　　杨起帆听不进去他说什么。他埋头吃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特别委屈。他为了宋清平可以放弃一切，他之后人生的规划都能围着宋清平转。但宋清平呢，他会觉得自己这么做不成熟，不会感动，不会领情。杨起帆执拗得埋头想着，眼眶有些热。
　　宋清平看着对面赌气的杨起帆，他不知道再多说些什么。刚才下肚的一点吃食，沉在胃里，又冷又冰。
　　杨起帆不再说话，一声不吭得埋头吃饭。宋清平无力支撑自己的腰肢，瘫软得倚着轮椅背，一只手放在肚腹上虚虚得掩着。
　　在杨起帆付了账回来时，宋清平用双臂勉强支撑起自己，坐直了起来。
　　“下午去公司么？”杨起帆面无表情地问道，宋清平点点头，他自然看出了小孩儿的别扭情绪，心中有点无奈。
　　杨起帆哦了一声，“正好我去人事部一趟，办一下离职手续。”
　　“起帆……”宋清平被人抱上副驾驶后，轻声开口，轻声安抚，“即使我很想让你日日夜夜陪伴我，但你现在的工作的确也不是个长久的事。你能不能别这么孩子气……”
　　杨起帆目视前方，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一般。
　　宋清平被胃里一阵阵胀痛，牵扯着心口也闷闷痛痛的，他看着杨起帆一脸听不进去的表情，也就不再开口。
　　两人回到公司时，已经是下午的上班时间了。杨起帆把宋清平推到办公室之后就自己去写了离职申请，一张整日带笑的脸阴沉下来，看得宋清平很不习惯。
　　宋清平看了一页文件，从胸口和胃部传来的放射性疼痛，让他全身都是酸酸麻麻，连指尖都一阵阵刺痛，笔都拿不住。他转动轮椅的时候慢吞吞地，紧咬着牙关，脖子缩得紧紧得来抵挡一阵阵的疼痛。就连平时无力动弹的脚趾都在软皮鞋里蜷在脚底，全身肌肉紧绷着，才能压抑几乎出口的痛呼。
　　他连坐在轮椅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拿出手机给杨起帆打电话，可一直没接通。电话里滴滴滴的响声让他有些丧气，他手指无力得任手机滑落，砸在他的脚背上，然后落在地上，他也弯不下腰去捡。
　　要是坐的是家里的电动轮椅就好了，还能把椅背放下来。可他出门用的就是轻便的运动轮椅，双脚靠的紧紧的，如今不舒服起来连脚摆放的姿势都觉得难受。他捱到了休息室，干吞了心脏的药喝胃药，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床边让自己半站起来，膝盖无力得打着弯晃悠了两下。宋清平靠坐在床头，左边的身体因为心脏的疼痛已经麻木的没有了知觉，就连平时不痛不痒的下腹也一阵一阵得抽搐，连着膀胱，酸酸麻麻的，一抽一抽。他伸长了双臂揽着双腿，蜷缩成虾米的形状，手搁在胃上，用力按着才感觉好了些。
　　他昏昏沉沉得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抱在怀里，心口也被身后的人力道适中得一下下按揉着。
　　宋清平无力的脑袋搁在杨起帆的颈窝处，青年早上才刮了胡子，下午就又长出了硬茬。贴着他的额头，有种爱怜的意味。
　　宋清平刚才难受的时候，心里有那么一瞬间对杨起帆有些失望。自己四十多岁了，拖着这副身体还要跟一个小孩儿无理取闹，实在是有心无力。宋清平长出了气，看着杨起帆立马关切得低头看自己，立马气就消了。
　　他心里叹道，跟一个小孩儿置什么气呢。
　　“刚才不舒服了是不是？”杨起帆问他，声音有点哑。
　　宋清平本来想摇头的，看他眼睛红红的一脸愧疚心疼的样子，宋清平心里暗笑着点了点头。
　　他脸色苍白睫毛颤颤的样子，看得杨起帆心都要碎了。
　　杨起帆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心疼得说着道歉的话。宋清平闭着眼睛听他碎碎念着，心腹处还是隐隐作痛，痛得都有些麻木了。不过他向来能忍痛，也不想出声告诉杨起帆。这小孩儿知道了又得把自己送去医院了。
　　杨起帆看宋清平像是没什么事的样子，问了几句，也就放下心来，想着就是一次小小的发作。
　　到了夜间，杨起帆正捧着爱人一双冰冷的脚放进木桶的时候，吴妈几乎是没敲门，直接推门进来了，着急道，
　　“先生，甜甜做恶梦惊醒了，哭着要见您。”
　　这么门一敞开，甜甜嘶哑着小嗓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就传过来了，听得人心焦又心疼。
　　宋清平当时脸色就变了，眉头紧紧得皱起来。一双脚奋力要从洗脚盆里面踏出来，可他哪有那么大的气力，脚又落回盆里，溅出水花，脚尖顶在木桶壁上，一声响。
　　甜甜哭得宋清平眼睛都要红了，杨起帆看他着急那样，也不抱他上轮椅了，直接横抱起人就去甜甜无力了。宋清平脚尖已经微微下垂，上面水滴在地上滴了一串。
　　甜甜躺在她粉色公主床的床头，小身子蜷成一团，吴小天手足无措得在旁边想哄她，可甜甜哭得直颤，也不让他抱。宋清平一进门就扬声叫了句甜甜，杨起帆刚把人放在床上，甜甜就一头扑进他怀里。还好杨起帆没松手，要不宋清平直接掉地上了。
　　小可怜儿含含糊糊得哭着喊爸爸，喊得宋清平眼睛都热了，“爸爸在呢，甜甜，爸爸在。”
　　甜甜挂满泪珠的小脸扬起来，喊道，“不要那个女的！甜甜不要那个女的！甜甜只有爸爸……”说着说着，又委屈得抽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床软的宋清平根本坐不住，双腿交叠着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坐着，杨起帆双手扶着他的腰背，让他能够坐起来。
　　甜甜说的乱七八糟，忍谁都听不懂。
　　“什么女的？”吴妈莫名道，甜甜一听，哭得更大声了。宋清平无奈得冲他们摇摇头，示意不要再说话。
　　用了几乎一个小时才又把小姑娘哄睡着。宋清平靠在床头，杨起帆的手才撤了回来，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手臂都麻了，他心疼得想，不知道宋清平坐了这么久受不受的了。被子都缠在甜甜的身上，宋清平穿着泡脚时候卷起来的单薄睡裤，裸着一双脚，一个姿势一个小时都没变。杨起帆一直都忘了找个毯子把人裹上，此后，他每每想到当时场景，都会懊悔不已。
　　宋清平直到睡前，脸色都苍白又阴沉。他本来就话少，此时更是不说话了。
　　吴妈猜这就是小孩儿无端的噩梦。可宋清平沉默不语，却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杨起帆想问，看着他无力又疲倦的样子，不想让他费力再解释了。
　　宋清平一双没擦干的脚，睡前摸上去凉的像冰一样。杨起帆心疼得帮他穿上了袜子，才关了灯，让他睡觉。
　　到了半夜，杨起帆睡得朦朦胧胧时听到一阵滴滴滴的声音，然后是嘈杂的脚步声。他下床推开门，听到吴妈冲吴小天吼道，“快打120！”
　　声音是从宋清平房间里传来的。杨起帆心跳停了一拍，顿时腿有点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