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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失望,迷途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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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屋子里面关着几名流放徒。夜半三更,看守他们的官兵已经来监督了三次了,很快便是最后的一次了,柴草垛旁边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熟睡的犯人。他们都是被流放在这里最罪孽深重的人,浑浊的血腥味儿在空中弥漫着。
在屋子一处的角落里,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缩着,身上的囚衣打了补丁,现在却又在不久前被皮鞭给撕开了,衣服污浊不堪;他披散着发,一时间一缕长发滑落面前,起手间,便把长发撩到脑后。抬眸,眼里却闪着不适合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冷漠和成熟的神色。他重新抱臂缩在角落里,这时被撕烂的衣服从左肩滑落下来,肩上的墨色蝶印格外清晰,他又一次在寂静的夜里失眠了。
如果没有六年前的诬陷案件,他兰亭江家的公子哥怎么可能落得这个境地,这个地步!想起来那件事,他的目光瞬间便黯淡了下来,可是那是他还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孩子,他又能如何?要不是廖叔叔救了他,他早就和爹娘…姐姐他们被斩首了。江渊心里想着,突然门外传来熟悉的三下敲门声,他立刻起身朝着门口走去,透过月光,看清了来人,不错,是廖叔叔,他就是江湖里鞭首排名第一的廖九天,就是他当年救了江渊。只见他熟练的开锁,推开了一扇门。
“阿渊,我来看你了,走吧,聊聊。”他伸出手,见人未动便拉了江渊出来,随后关了门。
两抹身影出现在户外空旷的悬崖边。六年了,江渊的个子着实高了不少,超过了廖九天,比他高出来了。廖九天看着阿渊盯着面前的万丈深渊,便拉了他坐自己身边,同时看着悬崖,那轮明月全部出现在他们的头顶,撒下光辉,纯洁的没有一丝杂光。
“阿渊,六年了,竟然长的这般高了。”玄衣的廖九天淡淡的说道,江渊也不做声的听着他说,末了,廖九天加道:“十年前的那件事情我已经打听到了,可是最后一个知情人告诉我后便被杀了。当年的知情人大多数都不在人世了,我也是打听好久才在宜州找到了一个人。”
“廖叔叔,是谁?”江渊听见这话,抬眸看过去,他必须知道是谁害的他江家家破人亡,十年的伤疤啊…岂是可以消除的?此仇不报,岂是君子?活下来学习了功夫武艺,就是为了有天可以报仇雪恨,为江家找回颜面。
廖九天取下背后的包裹,打了开来,一个泛着檀香的上等古琴出现在江渊面前,他抚摸了下琴弦,古琴发出一阵声音。“阿渊,这是那个人给我的,说是当年从江家拿来的,现在把它还给你,这是浙厌喜欢的琴,最好的檀香木制成的。起个名字吧?”廖九天将琴送到江渊手里,才看到阿渊的泪顺了俊秀的面庞流下,他深知,十年前的诬陷惨案是阿渊的软肋,他照顾了阿渊三年,从没有提起来关于他阿爹的任何事。
江渊任了泪水滑下面庞,落入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仰起头来淡淡的吐出几个字:“胡…不归!”抱了古琴,放在膝盖上看着发呆。
“阿渊不许去报仇,你杀不了他!那是当今的安国公高观宇!”廖九天自然是明白何为“胡不归”,踏上不归途,去找仇人,不,绝对不行!他不能让浙厌的孩子走上不归路,断了前路,“这仇…便让他来报吧…”他心想着。
“为报家仇胡不归。”江渊抬起头看着廖九天,神色又恢复到之前的冰冷神情,似乎面前不是抚养自己长大的廖叔叔,而是变成了敌人高观宇。
夜深了,一阵寒风吹过,就连空中夜月也拉上了云裳遮住了自己,只留下了淡淡的影子。
廖九天低下头思考半天,然后沉默了许久,才从怀里掏出来一本琴谱。“阿渊,若是执意要亲手报仇,必须先学了本事,这是琴谱,我存了二十年了,却从未翻动,我用不上!”他将琴谱塞给江渊,起身就离开想着屋子而去:“暂时先回去,过几日时机成熟,我便来救你出来。我混进来不易。”
江渊抱紧东西随人身后,至屋向里面走进,回头看了眼廖九天,才回到了角落,把东西放在自己身边,看着门被拉上,廖叔叔的身影一点点的消失不见,直到门被“咔嚓”一声锁上,才回过神来。他闭眸靠在墙上许久却重新睁开眼睛,打开了包着琴的包裹,才发现里面还有一身衣裳和几根发带。他愣住了,抖开了衣服,一张纸条飘下来,点了火光,打开来看,草草几个字:
阿渊:
不可鲁莽,仇,我来报。对了,阿渊还没有字,若是到了冠礼,可否用寥某起的字:城尽?再会,记得逃走吧。
廖九天
他明白了,他想一个人去为阿爹和家人报仇,他江渊怎么可以安心的离开呢?不!绝不可能!他收了东西把他们塞进了草垛,靠着墙思考如何逃出去,“廖叔叔固然是不会再来了…”心想着,不觉的突然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几处声响传来,屋子的门被粗暴的踹了开,进来的人直接奔向了草垛旁边的睡的横七竖八的几个人,拉了他们出了门。
江渊早就看到了那些人,可是他躲在了角落的里角,才没有被他们发现带了去。他看见几个人被拉出去,便把古琴抱了跟了上去。屋外萧瑟,空气弥漫了血浆的味道,江渊的脑海瞬间变得迷乱不堪,一滩血红色出现在他的面前。是的,那些被拉出来的人被杀了,倒在了血河里……
那一刻,江渊只是记得自己随手拿起来了一把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只顾的拿着刀便是一顿乱砍,那人说了什么便直挺挺倒了下去。江渊被过来的士兵抓住了,重新关进了屋子,他手中的血刀被扔在了门外,渐渐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的病又犯了,可是他杀了谁呢?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几天之后,江渊被几个人带出了屋子,随意的捆了塞进了马车,也不知道过了几日,反正当他再次看见天空时,周围全换了景色,那是黄色笼罩的一片黄色,天是黄色,地是黄色的,风…也是黄色的!
“在下千风,是高将军派来的,是送一个人给常公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给玄色衣衫的人,由他递给了墨紫色衣服上绣了大朵合欢花,腰佩着赤色玉坠的常公子。
“高叔叔送个人给我?以为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人都要塞进来?”常流君冰冷的说完,转过身,斜遮目的刘海挡住了半张脸,冷漠的神情似乎可以杀死人。他“刷”的一下打开手中紫色的折扇:“愣着干嘛?还不带进来?”
江渊被推人着带进了屋子,千风起身让他跪下,江渊不屑的别过头去,目光透出冰冷的光,余光瞥见了那位穿着墨紫色衣衫的人。那人看着却比他冷酷十倍。
“常公子,这就是江渊,江浙厌之子,他杀了将军的亲信,而且犯病时六亲不认,拦也拦不住,将军希望公子多多管教他!”千风说完便急着退下去了,他分明看到了常流君脸色显着的异样的神色。
常流君看着被带来的江渊,着实吓了一跳。若是自己没有脸上的疤痕,那就是和江渊是照镜子一样了——居然和他如此相似。他起了身,合上扇子,走近了江渊:“江浙厌是你父亲?我便奇怪了,高叔叔怎么会轻易放过你,还能活下来…当年的事儿想知道为什么?梳洗之后再来见我。”他的身份使得他必须说出真话。说罢,他重新回到座位上对身边的玄衣男子低声几句,玄衣人走过去将江渊带了出去。
常流君手捧着疑心茶,放在薄唇上轻抿了一口,抬眸间神色换成了冷若冰霜。“有意思,居然也有人和我生的这般相似。不过…高观宇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却将那“命里孤星”给我送来了,这南蛮十二年你过得倒是舒心呢。”
夜色深了下去,阁中人却取来了素纸,砚墨起来起笔去抄《古雅集》灯火阑珊。
明月刚上枝头,江渊就被之前的人带到了一个房间,推开了门走进,原来是一间浴室。一朵精致的古铜色的大铜莲在水上方缓缓出水。这样的景色江渊确是第一次看到,身边的人在他手腕上系上了紫色的铃铛,说道:“进去吧,公子不喜欢污浊之人。你若敢逃,方圆十里之后全是黄沙,你出不去的。我姓顾,叫茗意,我外面等你。”说完,他把江渊的琴和包裹一同递给江渊,转身向门口走去随手关了门。
江渊接过包裹,打开来看,里面的东西一件不少,似乎还多了一样——一把红玉梳。“十六年来,除了廖叔叔之外还没有和我说话的人……”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暖暖的。他摇摇头:“别乱想了,谁知道那个常公子是敌是友。”起手解开了衣带,褪下了破旧污浊的囚衣,踏进了那透彻的清凉,他朝着深处走去肩上的墨蝶印记格外清晰,为重开一段生活而洗去之前的污浊。
跑?逃?他又能跑去哪里,逃去哪里呢?从进去南蛮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跑,只要还没有报仇雪恨,他便不会跑。
沐浴完毕,江渊走向岸上的地板,背上的伤痕引人注目,一道道紫红色伤痕叠加着布满在江渊的后背纵横交错。这些都是他被领袖鞭打过的痕迹,多少次?不记得了,也许忘了才好。他拿起摆在地板的白色衣衫披在身上,遮住了肌肤和受伤的后背,系好了腰带。待一切收拾好了,随意的用白色的发带将疏散长发束住,抱了琴,推门走出。
顾茗意果真在门外的栏杆坐着等待。见着江渊走出,上前一步:“兰亭江氏子弟果真容颜不凡,细看起来…和常公子倒挺像的。
江渊别过了头,跟着顾茗意离开了这个地方,回眸看去,“月明风清”四字赫然映入眼帘,便想道:“看来那人也是雅人了。”他一路不说话的跟着顾茗意直接走。
外里黄沙,这庭院却是枫落扬花,丝毫不见得像是南蛮,有点…像兰亭了。
常流君独坐幻梅阁里手里提着笔抄写着《古雅集》,听到顾茗意的声音头也没抬的说声:“进!”见人进来,搁笔在墨砚上。
“公子,都收拾了,我将他安置在了飞雪月。”顾茗意弯眸上前近了常流君身边,低下头说完看着纸上的字。“呃…公子,这个字写错了!”顾茗意一眼发现常流君写的错字,用手指指着“命”字道。
江渊静静看着,认为顾茗意是少不得责骂了,却迟迟不见常流君的任何反应,时光仿佛禁止了一样。
常流君只是拿着茶喝着,想着什么出了神;顾茗意端来一个烛台,增亮了不少,常流君靠近了附身看看字,然后直起身子。
放下了手里茶杯,看了一眼顾茗意的常流君无奈:“刚刚光线不足竟然看不清了。”嘴角微扬,与之前的冷漠判若两人,他重新拿起笔将那字圈起来工整的重新抄写了一遍抬起头,不经意间,风吹开木窗,常流君面庞的遮目长发被风吹起,露出一片被火烧伤后留下的疤痕。
顾茗意一个健步上前,关了门窗,回到江渊身边。
“江渊?可是十六?”常流君放下笔,移步走近江渊,淡淡的。
“有。”
“想知道怎么回事?”
“想。”
“报仇?”
“……”江渊没有说话,说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报仇…但如可以,他愿意去试试!
常流君转过身:“报仇?找高观宇?我想你还是在这里待着好了。”他打开了折扇,还是没有听到人的一丝动静。
不知道何时,月被隐去了,乌云布上上空,熙熙下起来了小雨,打落在窗外的芭蕉叶。这里是南蛮最美的地方,也是唯一十里内会下雨的地方。
“家仇不报不可活。”江渊将头转向窗户,吐出几个字,细心去听窗外雨打芭蕉。
“你们江家十年前有一件东西是高观宇窥伺已久的。当年的兰亭江氏可是古琴世家。”常流君挥手间,顾茗意送了椅子给江渊,自己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接道:“你父亲说过《久广怨》没?那是江湖琴首技艺,高观宇要的就是它。无奈你父亲不交出来,他又没有在你家寻到,他才决心屠杀江家满门。他得不到别人也别想。”
久广怨三个字进入了江渊的脑海,“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愣了会,暗想道,思考起来,紧紧抱着自己的那把“胡不归”。
“茗意,等会送他回去,我的话说完了。”常流君靠着椅子揉了揉额头,起身走近衣衫的男子,近耳道:“等会过来,我有事找你。”便朝着门口走去,雨不知何时下的大了。打开门,一把红色的油纸伞靠在门口,他撑伞步入青石路,消失在夜色烟雨里。
江渊回过神来跟顾茗意,他却止步了,说道:
“先待会,我是在关门,公子会让人送伞来的。”
说着他带了门,走近常流君练习的位子站着,良久,提笔写下一个字。
江渊只好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因为不易言谈便留下了心和自己思考:因为一个琴谱,阿爹,阿娘和浸月姐被杀,自己活着就是该报仇了!想着想着,门外的敲门声传来:
“顾大人,公子让小人送伞来了。”
顾茗意走近了打开门,接过伞:“怎么只有一把?”他再看看,还是一个伞。
“这…小人不知道,还以为只有大人一个人呢。”
“我一个人早就走了!”
“那…小人回去取…”他转了身。
顾茗意摇摇头,把伞给江渊:“你回去吧,这里距离飞雪月不远。”
“!!可…同行?”江渊抬头,犹豫后说。
顾茗意看着人点点头:“也好,若是走错了,这里陷阱比较多。”说着打开伞来,见江渊走近,同人出门,关上幻梅阁阁门。
雨打油纸,旋开一滴滴珠串,两抹身影转过回廊消失不见。
飞雪月门外,江渊回头看着离开的顾茗意,见人走远,才转身进了门,点亮一方阁房。
“流君…你今日又改他的命了?”玄衣服的男子在青云帘抱着墨紫色衣衫的常流君。
他在人怀里微微点头:“嗯…改了。”
“……”顾茗意笑了笑,深夜里落吻常流君额间。
…………
是的,他们是伴侣,是被世人唾弃的断袖…
【四年后】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江渊住在飞雪月里,他记得看过了四次海棠花开花落——已经四载了。
自从来了南蛮之后,不知是何原因,连江渊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常流君到底是好友还是坏人,他分不清了,也不想分清,四年来他对自己的照顾已经太多了。
江渊在四年时间学习完了那本《久广怨》的琴谱。再三的酝酿之后他在昨天将那本引来灭门惨案的恶物丢进了铜炉化成了灰烬,而当时旁边站着常流君。此时又是夜里,江渊独坐在窗前,点着烛光,白色的单衣在火光下变了颜色,起手抚顺碎发思索半天提笔在纸卷上写着什么。
写毕已到了夜半子时,江渊起身搁下笔刚走步到窗外却被火光给惊到。远处的青云帘【常流君的住处】火光冲天,推开门却愣住了,面前莲池的走廊不知何时被水淹没垮塌了,他只好退进屋内——他不会游泳,只好望而止步,待明日再询问。江渊靠在窗棂,目不转睛的盯着青云帘的动静,远处依旧火光不减,染亮一方黑夜。
飞雪月对面是闵伶楼,明月之下的闵伶楼顶上,两抹身影伫立在那里,,风吹过,两人衣抉飘着,一人手握折扇,然后合上了它,看着远处的青云帘。
“公子,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顾茗意站在常流君左侧,看了一眼正在化为灰烬的青云帘,然后看着那人。
常流君低头思考半天,缓缓开口:“我是释命者,我没办法!”
顾茗意低头下去许久才说:“公子做什么,茗意都会支持着。何时…流君才不用这样活着,当什么释命者。”他将人拉近身边,在人额间轻轻落吻,看到流君皱眉头,嘴角上扬。
“怎的又这样,被人看到怎说?”
“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的。”
“我们走,相信不久还会看到他的。”
声音消失,两个身影从闵伶楼消失不见,他们是该去找新的“命里孤星”了。
【释命者是一群有着特殊一种能力的人,所有的释命者可以随意操纵世间人们的天命长短,去改变它们。释命者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他们可以改变别人的天命,就必须杀死对自己至深至重的人。而且要成为释命者还要忍受极大的痛苦,必须被火焚烧三日不死,还必须是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故世间的释命者是极其罕见的了。常流君就是其中不可能之一,从他出生时,他的释命者身份就已经开始,一路活过来,他改变了别人的天命,却也成了一个杀父杀母杀兄杀妻杀子的天之罪人。若不亡他们…便是灭自己…万世不可轮回!】
天边泛起白色,飞雪月外围的水也散了不少,看来是被人控制用机关控制了。江渊抱琴出门,直向青云帘而去,绕过闵伶楼周围,面前的一切已经化为灰烬,黑烟直上云霄,下面是被烧黑的柱子,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包括常流君和顾茗意。
江渊在周围观察了许久,渐渐远离了飞雪月,晨曦将他的身影定格在一片荒芜废墟,渐渐的,白衣少年消失在阁楼的转角,一晃,没了。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怎忍心离开?只是回首望去,机关毁尽了所有房屋,留下满目疮痍。
曾经抚雪飞沙,如今怕见彼岸珠华。“命”改不了,那就自己去闯,江渊闭眸,止步黄沙伫立许久,起步走向远方。
“去…寻敌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