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上元佳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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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最舒服的事情，无非是你想睡觉的时候有床，有被，有枕头。我今日倒是发现一个仅次于此的事儿，就是当我未时下课回宫时，就有人将整个学宫讲师的姓名字号送了过来。
“送东西来的公公见着眼生，但是奴婢看了腰牌，应是毓庆宫的。”
我点点头，将几颗明珠给了这个小宫女叫她下去。
白芍开心，手捧着那三页纸，笑呵呵道：“毓庆宫？那定然是大皇子了！大皇子真是厉害，知道公主写不出来，还将东西特意送来！”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是大皇兄。”
“公主知道是谁？”
紫苏和白芍皆是不解。
“不知道，”我喝了口茶，“但是大皇兄派来送东西的，素来是身边的二等公公福喜，莫说棠梨宫的人，但凡在皇宫里能够辨认各宫腰牌的，就必然会认得福喜。方才她说了，来的人虽然是毓庆宫的，但瞧着眼生，应当是打杂的小公公，不是大皇兄派来的人。”
紫苏觉得奇怪：“若不是大皇子，谁会这样为公主着想呢？”
“不管是谁，至少这东西我现在用得着。”我起身，“笔墨纸砚准备好，灯油备足些。”
白芍翻了翻纸，回我：“公主，这里总共只有三页，很容易抄完的，现下的灯油足够了。”
我踮脚从她手里拿过纸：“谁说我抄完就要睡了？后半夜再说吧。”
紫苏和白芍跟在我后面问：“为何要等到后半夜呀？”
我向她们解释：“皇姐们都是抄书，比我罚得重，太傅精明，辨认字迹不难，皇姐们必然不敢假手于他人，必然会抄写到后半夜去。若明日学宫相遇，她们见我睡得好，精神好，少不得有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晚就熬熬夜，免得明天不好过。”
紫苏望着我叹气：“可怜公主生在这里，小小年纪，举步维艰。”
白芍也是眼眶通红的模样，我却觉着还好。
生在哪里不是我能决定的，可是活成什么模样我还能尽力搏一搏。帝王家的孩子从小就要会算计，无论是在朝野之上，还是在后宫之中。我没有三皇姐、四皇姐那样好的母家为自己撑腰，能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出生起就被丢在这偏远的棠梨宫里，自有记忆起就明白了人情冷暖，学会万事要为自己谋划，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总归能在任何时候寻找保全自己的方法。
第二日到学宫，果然见到皇姐和陪读贵女们都是一副没有力气的模样。我也是熬到至天明才睡，才躺下约莫两个时辰就被叫起来梳妆上学，想来现在也是眼下乌色一片，有些骇人，因为皇兄们进来时，望见我们都少不得露出惊讶之色来，尤其是谢小侯爷，被我这样子吓得不小，坐到位子上回过头来看了好几眼。
不久就到了上元佳节。上元节又称元宵节，是春节年俗中最后一个大节令，往往由天子登楼放天灯，将愿望禀报天上的玉皇大帝，祈求一年风调雨顺，国泰安康，一般册立太子后，这就是太子的事儿了，但是现下父皇还没有立太子，所以今年的上元节依旧是父皇率众皇家儿女齐登宣德楼，为国祈福，向百姓撒铜钱，以显示皇家与民同乐。所以，上元节几乎是皇子公主们一年唯一的一次可以出宫观赏民间百色的活动，其中兴奋，甚至超过春节宫宴。
上元夜果然是美妙至极的。我跟着大家一块儿登上了宣德楼，见整个儿京城灯火通明，真应了那句“接汉疑星落下，依楼似月悬”。那些花灯个赛个的精美，既有小巧玲珑的给姑娘手中把玩，又有恢宏大气伫立在百姓当中，我最喜欢的是走兽灯，那些灯匠将走兽灯做得惟妙惟肖，好似真的走兽发着光在夜间或坐或行。放眼望去，多少高楼挂起制作精美的花灯，亮起了这片天。
父皇起身走到栏杆旁，手里是即将要放飞的天灯，上面是父皇亲手写的祝词。按理说圣上应当要说些话再放飞天灯的，但是父皇不喜欢这些虚礼，我想父皇他自己也知道，百姓们都等着他放完天灯后的撒铜钱，然后终于可以放自己的天灯，向天上的神仙许愿，这中间的话到底有多少人听进去了都是说不清楚的。
“愿，天佑大齐，千秋万代！”
专属于圣上的天灯终于被放飞，缓缓地升向看不见顶的墨空。
我每次看到这个画面，就忍不住想，作为帝王，居然连在上元节为自己许个愿的权利都没有。
那个位子是如此之高，无人能与之齐肩，故而又是如此的身不由己，宛若有千万条锁链捆绑在身上，不得动弹。
楼下的百姓欢呼雀跃，父皇那素来没有什么颜色的脸上也带上了几分喜悦，他双手在铜钱篮里捧出了一大捧铜钱，向底下的百姓们撒去。
铜钱在花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恍若星子从天而降，引起了人们的大叫。
父皇撒下三捧铜钱遍回了屋内，如今毕竟才二月，大雪刚停，将融未融，北风凛冽，吹的人脸颊通红，还有些痛。
大皇兄身为嫡长子在父皇后面去撒下一捧铜钱，接下来是二皇兄、五皇兄……
公主们是没有资格插在皇子中撒铜钱的，只有等皇子们都撒完，才能一起上去撒。而先撒完的，都已经进去吃元宵了。
今年的元宵是桂花馅儿的，才推门进去，便闻见屋内满是桂花香。
父皇正和大皇兄说话，见我们都进来吃元宵，开口道：“你们都进来了，谁在外面陪百姓？”
皇子、公主们都愣住了，不敢随意接话。
我抬眸，见三皇姐瞪着我，当下感觉不妙。
惨了，三皇姐一定是以为父皇看见我不开心，于是出言为难大家。这我可真是冤呐——
不对，说不定父皇还真是这个意思。
我暗自叹口气，果然听见了三皇姐的声音——
“十三皇妹刚说要出去看呢。”
我安慰自己，好歹吃了几个元宵，不算亏。
大皇兄皱了下眉，道：“安阳年纪小，放她一人在外面不大安全，不如让琮乾陪十三皇妹一同与民观灯。”
屋内一瞬静谧到仿佛没有人存在。我看见父皇目光沉沉看着大皇兄，并不回应，而大皇兄没有丝毫改口的样子。
最终还是父皇先开了口，他放下了手中的元宵，道：“你们年纪都不大，不用闷在屋内，都出去看看罢。”
坐着的皇兄们都起身，和公主们一同行礼。
“儿臣诺。”
我知道三皇姐怕冷，定然是不想在外面呆着的，但是又不能拂了父皇的面子，只能出来，现在心里一定是憋着股气要来对付我，我便跟在大皇兄身边，不敢落下。
大皇兄看着我大概也知道我在躲着三皇姐，将我抱起来，问：“怎么又被你三皇姐欺负了？”
“一时愣了。”我向掌心哈了一口气，用力将手搓热，附在大皇兄的耳朵上。大皇兄有一对和父皇一样的招风耳，经常冻得没有知觉，形而他是大皇子，是嫡长子，被万般宠护着，不然早就生了冻疮，双耳烂透。
大皇兄的眸子却在一时间暗淡下来。他是天之骄子，素来意气风发，眸子里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光，叫人看着就觉得心潮澎湃，对他充满无限期许，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神情这样暗淡。
“大皇兄还是不能护你周全。”
“大皇兄肩上担子重，安阳不能给大皇兄惹麻烦才对。”
大皇兄望着我一笑，眸子里的细碎星光重新聚集在一块儿。
“安阳懂事。”
我点点头。
这里自然是没有比我更加懂事的了。
大皇兄将我放下来，摸摸我的头，道：“你去玩罢，我叫侍卫陪着你。”
皇子们都有各自的侍卫，三皇姐看见大皇兄的侍卫跟在我身旁也不会轻举妄动，毕竟为了一个我，惹得大皇兄不快，这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我同意了，转身下了宣德楼，大皇兄派的侍卫不远不近的跟在我后面，我略微有些不自在，毕竟我没有什么侍卫，这种感觉总有种被人一路盯着，提防做什么坏事。这种感觉着实不好受，一路上花灯美妙，灯谜精彩，我也没有什么心思去享受，不知不觉到了城墙底下。
城墙应当是没有人能够上的，终年有士兵把守，可能是因为今夜是上元佳节，城墙上今日居然没有什么士兵，只有几个灯挂着，映着灰扑扑的城墙，和城里灯火通明的喜庆模样完全不同。我来了心思，转头问大皇兄派来的侍卫：“你能带我上去吗？”
那人低声：“安阳公主，得罪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被人抱起飞了起来，吓得我闭紧了眼，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不过一瞬，我察觉到他站稳了，将我放回地面上，已到了城墙上。这感觉着实刺激，我都有些兴奋起来，小跑着趴在城墙向下看，只觉得脑袋晕，连忙把头缩回来，转头要寻侍卫的时候又不见他的人影了，想来是不知道跑去了哪个暗处躲着。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个侍卫跟个暗卫似的。
城墙之上还有哨岗，反正现在也没有别人，我正兴奋着，便自顾自地登上了最近的那个哨岗，却见到有个人坐在那里，风扬起了他的衣摆，整个人飘飘然，似乎下一刻就要飞天而去。我好奇这是个什么人物，看装扮也不像是军中人，居然能够上城楼，忍不住向他走了几步，才发现这是谢诚然。
谢诚然听见我的脚步声，回头看见我，也不恼我扰了他的清静，反倒朝我一笑，招招手：“安阳公主？来！”
真的拼起权势来，我是万万敌不过谢诚然的，他毕竟是父皇都开口称赞过的谢小侯爷，名响京城，但我好歹也是个公主呀，他怎么可以这样见到我不但不行礼，还随随便便地招呼我过去。我心想这不行，未免有失我的面子，不能听他的，脚却没骨气地先过去了。
算了算了，谁叫他长得好。美人总归都是有特权的。
待我走到他身旁了，我才反应过来：“你知道我的封号？”
公主的封号着实不是什么大秘密，理应是普天皆知的，只是我着实是太不招人注意了，居然我的皇兄皇姐们也不见得都知道我的封号，说来真是惭愧。
谢诚然没想到我会如此发问：“小公主的封号不能叫么？”
“也不是……”我忽而有些害臊，“只是……只是……没什么人记得罢了。”
“那不打紧。”谢诚然笑得十分开心，“我记着呢！”
他身后正是一朵巨大的烟花绽开，将他的笑容照亮，一下子照进了我的眼里，映入了我的心里。后面过去很多年，我都记得他那时的笑容，不肆意张扬，只是温温柔柔的笑着，眸子灿若星辰，却只映进了我一人，还有……那句……
我记着呢。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上元佳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