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月色向你跑来》左椿

2、002

　　2010年热夏，警察驱车把她送到会安城熟悉的那条老街时，孟鸫来忽然觉得恍如隔日，好像昨天她在三娘饺馆点了碗馄饨，她频繁地握紧拳头，直到孟玉从家里冲出来抱住她。
　　但在孟鸫来的印象里，孟玉是第一次这样抱她：“吓死我了臭丫头，我还以为你被逮到山沟沟里去了。”在她看不到的视角里，孟玉眼眶都是红的。
　　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紧紧贴着她，只觉得脑袋好热。发生很多事的缘故，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母女俩话都没说半句，就在孟玉怀里睡着了。

　　下午她睁眼醒过来，发现躺在自己的小卧室，虽然孟玉开了电风扇，但她还是免不了浑身冒冷汗，低头看看手腕，被麻绳勒肿的淤青完全没有消除的症状，脑海浮现出很多很吵很吵的声音，她面目呆滞，手紧紧捂住双耳的同时咬住嘴唇。
　　害怕的同时，孟玉送来的凉粥却喝光了，她不想让孟玉太多操心自己的事情。

　　五点，燕生曜上完补习赶来看她，他把女孩紧紧抱在怀里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那天应该去接你的。”不管他怎么说对不起，他都没办法原谅自己的错误，就正好那天放学，两人没有一块放学，孟鸫来被贩子抓了进车，报警后，案子跨越省市，连翻了一个月才找到人贩集团所在地点。当时除了孟鸫来，还有十几个受饿受热的孩子。

　　案子解决后，她在家里宅了半个月暑假，把作业补完了。孟玉像往常那样继续摸麻将，在美容院做医护工作，燕生曜经常来看她，不仅帮她解题，还带了很多好吃的，孟鸫来摇头说：“我不吃，这都是你爸买给你的。”
　　燕生曜摸她脑袋：“脾气怎么这么倔。”
　　孟鸫来说：“我脾气本来就倔，随妈。”
　　燕生曜回答：“孟玉脾气还好点。”
　　“……”孟鸫来抬头瞪他，燕生曜终于笑出两声，她继续瞪他，“赶紧回去吧，要是燕骏发现你在这里不得骂你。”
　　“他出差呢，哪那么多闲工夫管我。”燕生曜给她切苹果，随口一说，“过两天就开学了。”
　　孟鸫来含糊应声，她知道他什么意思：“我会去的。”
　　他停手：“不要逞强。”
　　孟鸫来努努嘴：“我没有。”

　　开学前一天，燕生曜带她出去散步，借口是带着孟鸫来吃顿三娘家包的饺子，饺子店里差不多都坐满了人，大部分是腻歪歪的裸胸大叔抽烟拍桌子，她全程都很平静，一个满脸凶相的大叔走过她的时候也没什么反应，燕生曜以为那场绑架案给她留了阴影，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平静。

　　燕生曜感慨她冷静力一向很好，准备再奖励她一杯奶茶的时候，燕二背包从旁边越过来，脑袋上戴着顶黑色鸭舌帽，没什么表情：“哥，我也想喝。”
　　燕生曜不许：“那是给阿鸫的。”
　　燕二：“给她买，不给我这个弟弟买？”
　　最后燕生曜没法子，又招呼老板来杯奶茶，过后，他看了看莫名出现在会安城的燕二，反应了很久：“……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省城吗。”
　　“被妈喊回来了。”
　　“转学办完了？”
　　“嗯，明天我和你一块去学校。”
　　燕生曜明显不信：“你能起得来太阳都得打西边出来。”
　　燕二瞥他眼，表情清冷：“怎么跟妈一个德行。”

　　孟鸫来听得耳刺，想着燕生曜一个人就够闹腾了现在又来个燕二，名字都喊的绰号，那是因为他排老二，城里同学叫他绰号叫惯了，导致每次考试，他填的名字那栏差点都是燕二，老师点名他几次，他也没改过来，燕二回答：“被人叫习惯了。”

　　燕生曜给两人做了介绍，燕二说我知道：“前阵子走丢的姑娘吧，燕生曜在电话里念叨了好久，耳朵都快出老茧了。”

　　燕生曜：“叫哥。”

　　燕二噢声。

　　如果没有燕生曜，她还不知道学校即将转来这样一位面无表情的转校生，表情是被吃了吗，对谁都没情绪一样，说她被绑架那事儿还丝毫没同情心的表情，挺坦然的一少年，至少没像别人那样可怜地盯着她那张脸，那种怜悯好像她脏了似的。

　　趁着燕生曜去付钱，燕二瞥眼看见她红肿手腕，想着当初燕生曜连重要的考试都没去考就满城找这姑娘，这姑娘有什么好的，少年想不明白，朝她喂声：“怎么绑走你的。”

　　“……”现在根本没人问她这种戳心窝的问题，除了莫名其妙出现第一次见面的燕二，也没人了。孟鸫来根本没理他，接过燕生曜给她的奶茶，“明天见。”
　　燕生曜：“我送你回去。”
　　燕二拉住哥：“这么近还送。”
　　燕生曜瞥了他眼：“一起，奶茶钱就不用还我了。”
　　燕二噢声：“本来还打算一起打篮球。”
　　燕生曜：“你先回去收拾收拾自己房间，暑假作业写完了？打篮球？”做梦吧你。
　　燕二憋了两秒：“没写。”一个字没动。

　　燕生曜朝他翻了白眼，手握住她双肩往前推，孟鸫来根本没力气，就这么被他借力推着走了，被丢在后边的燕二吸溜口奶茶，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慢慢走在前面，才追上人：“哥，暑假作业借我。”

　　燕生曜：“不是一个年级的借你？”

　　燕二额声，脑袋里反应过来好像还真不是一个年纪的，眼睛瞅瞅旁边比他矮一颗脑袋的姑娘，燕生曜还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燕二说：“你女朋友吗。”当然这句话是开玩笑的，燕生曜当真了，偏头瞥他眼，“要不然你女朋友？”

　　“……”这话可不怎么好接。

　　一直被兄弟两人当做话题互怼的孟鸫来全程面无表情，吸溜吸溜奶茶也走了大半路程，直到走到她家楼下，孟玉也赶巧回来了，首先看到了燕生曜，眼睛亮了亮：“生曜啊。”

　　燕生曜朝孟玉点了下头：“我明天来接阿鸫上学。”孟鸫来推了推他肩膀说：“今天谢谢你们，早点回去吧。”

　　孟鸫来被绑架的消息并没有进行大肆播报，出于个人生活保护，学校也没几个老师知情，上学第一天，班主任把她喊到教室外面安慰了几句话说如果不适应可以再回家休息休息，不用勉强。

　　“多谢老师。”孟鸫来语气平静，“我没关系。”

　　高二1班，班主任在讲台上振振有词地发言，座下却乱成一团，纸飞机乱窜，各个组长开始收暑假作业本的时候，燕二背着书包忽然走了进来，班主任就瞅了他眼：“走错了吧。”不是他家学生。

　　燕二像是没睡醒，他随手抓了抓左耳朵：“不是2班吗。”

　　班主任：“这是1班。”
　　睡傻了吧这孩子。

　　全班哄然大笑起来，完全不顾班规，班主任吼了吼威胁他们说还要不要上下午的体育课，果然全体诡异地安静了，只剩下电风扇在顶头转悠悠的声音。孟鸫来抬头瞧着他，校服穿是穿好了，但颈上纽扣没全扣，衣领也没翻整齐，她就知道今天燕生曜没能喊醒他，起晚了急急忙忙穿衣来上学……他晚上干什么去了起这么晚……孟鸫来漫无边际地乱想，拿笔在纸上乱画，燕二已经走了。

　　2班的转校生引起话题，说转校生高冷难以接近，又说他其实是燕生曜的亲弟弟，那些暗恋燕生曜的女生都从楼上楼下凑过来看燕二少爷的长相，见到后直接痴了，这些话甚至传到了燕生曜那栋高三党的楼，燕生曜听完笑着说：“我哪能比，我弟弟在省城也不少女孩追呢。”死党刘硕说你太谦虚了，明明一家子的高颜值底子。

　　她捧作业本去老师办公室得经过2班，2班教室外露天走道站着八九个同学，有男有女，在说话，还有其他班级学生过来玩闹的，碰巧燕二出来教室，校服已经被他规整得扣上纽扣，女同学看见他就打招呼，燕二没搭理，结果这浑身一股子清冷气质把女生迷得更痴了。

　　捧的作业本有些倾斜，上头差点还掉了两本，中途被燕二顺手接住，他看都没看她，单手把作业本放回原处后还单手帮她正了正倾斜，孟鸫来低声道谢，燕二才抬眼看她：“噢，你啊。”

　　孟鸫来闭嘴，好感顿时没了大半，果然他从一开始就没看见自己。

　　中午孟鸫来独自坐在食堂吃饭，她听到旁边的一些闲言碎语，扭头看过去，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立马收回视线吃饭，她觉得脸颊有灼烧感，只想快点吃完离开吧。

　　她面前被人搁了一餐盘：“你是不是就那个被绑架的学生？”一个女生的声音，孟鸫来吞掉最后一口饭，拿起盘子站起来，那女生手搭在她肩膀把她迅速摁回去，孟鸫来看了眼，也高二的，两女一男，为首女生叫申颜庆，“躲什么躲，是不是你啊。”

　　申颜庆暴躁的声音传得食堂到处都是，学生都没敢看这里，想着申颜庆又开始欺负学生了，孟鸫来拿开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是。”

　　对方笑两声：“还装？消息都传到我家里了，我叔叔是警察，这事儿他能不告诉我？不就被绑了吗，难不成那贩子对你做了什么事儿？”

　　申颜庆的话像石头砸在她脑袋上，周围的议论声又嘀嘀咕咕响起来，像虫子一样。吵死了，孟鸫来握紧五指，脸颊静得发白。

　　“你们在干什么？”燕生曜清冷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他忍着怒火走过来，眼睛盯着申颜庆那伙人，“吃饱了在这瞎闹？”

　　申颜庆耸肩：“没什么，和同学问好。”

　　“我看你不像是问好的样子。”

　　申颜庆脸上一阵发青：“学生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冷哼声后转身离开食堂。燕生曜去牵她，被她拍开手，什么话也没说，收拾完餐盘很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