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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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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这地不缺别致的庭院,装修风格都温文尔雅,古色古香。那弯躬着天井门廊,镂空的雕刻花窗,精致草花布局,充满着年代感的古韵,无一不赏心悦目。
殷复吟穿过门廊,绕过花草小径,高跟鞋在石板路上轻敲出声响,片刻,在后院一处停驻。
“大小姐,大小姐。”
笼中的鹦鹉学舌,颇有人性的跟她打招呼。而眼前那男人却专心在修剪着花草,并不抬头,连句话也不说。
“爸。”殷复吟先开口。
他抓着剪子有条有理的修剪着那株一人高的茶花,多种颜色相加,艳丽非常。似乎才听到对方叫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忙活。殷复吟二十好几,而眼前这人颇为年轻看着不过不惑之年,虽带着一副厚重的眼镜,却也不显老,反而脸上线条犀利,十分有男子气概。
“事办妥了吗?”与容貌相比,他声音粗矿浑浊,像一个年迈的老者般,显得突兀极了。
殷复吟点头:“办妥了,我亲自给他打的针。南照寅身上的妖毒蔓延得很快,加上药力,妖能变也就在这两日。临走前我特地留了话,若南家人真的在意他,想必会去找她。 ”
茶花树底下的枯枝败叶尽被修剪掉,连同那枯萎的茶花,甚至半凋零的花朵也一并除去。
看着这株茶花,他露出满意的神情。
殷复吟心有疑惑,问道:“为了她,得罪南家人合适么?再者按照原计划,南家小姐也会在那,到时伤了死了,南家老爷可不是善茬,听闻几年前,他为了救这孙女,可干了不少‘好事’,行内的人都知道,借用他的名气,对我们未来利大于弊。”
“老头都这么大年纪,就像没了牙的虎,虚张声势能闹出多大动静?”他站起身,眼神犀利,语气格外有力,说:“下棋,别怕损兵折将。”
“我用了双倍药剂,这一闹,估计不小。” 殷复吟若有所思,随后笑着说:“我倒是很想亲自去会会,一夜间屠杀了九只尸妖的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些年妖眼主意的人太多了,有发狠使阴招的专门培育了尸妖趁机下手,却没一路得逞。
传闻她与黑蛇王形影不离,那一夜从现场逃离那人所见最后一幕,周围散落着残肢断骸,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而那女人发着红光的独眼,周身盘着一巨大的黑蛇,吐着信子龇着牙,她立于蛇身中间,笑得邪魅。
殷家在这女人身上可花了不少心思。
她对她好奇的很,曾偷偷拜会过两回,可惜时间太长了,有些记不住那女人的模样。
他起身双手别在身后小步往屋里走,说:“还不是时候。”
仇恨多年,步步为营,便是要双倍还给它,他要让妖眼的体系就此土崩瓦解。
…
“夜无哥哥还是不肯出来!”阮若水双手撑在桌子上捧着脸,嘟着嘴嗔怪道:“那球有啥好玩的,也不理我,哼!”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凌倾将围裙解下,看着四方餐桌空缺的那一个位,她拿着快起说:“吃饭吧!”
段落心拿起碗筷埋头扒饭,庆幸没让他去叫,尽管他清楚小无兄弟是一条黑得发亮的蛇,但开门看见他躺在床上跟自己的尾巴玩抛接球,还是膈应得很。再说,小无兄弟脾气特臭,好心叫他吃饭,竟冷冷看了他一眼,一尾巴将他扫出房门,太伤人了。
夹了一筷子菜,段落心心里嘀咕:谁还没有脾气?
南家人真耗在山长水远,耍赖不走,没两天南照妾嫌吵闹,只留下了两人照顾南照寅,其他全撵走了。
一到了饭点,跟吃宴席似的,两人四只手全提着精装打包盒。段落心瞧着餐桌上偏素的菜式,再看看南家人,心里头就十分不平衡了。
凌倾抽了张纸巾擦拭嘴角,离桌前丢了一句话:“还剩两天,期限到了赶紧送客。”
“那要是…人家还是不走呢?”段落心鼓着腮帮说。
“她还真以为我怕她曝光?”凌倾笑得狡黠,说:“事我不想做绝,但敢在我这耍赖,就别怪我不客气。到时…我就让若水一人来一口,再丢出去,看能曝光我什么…”
阮若水手抓着汤勺,闻言兴奋的点头,眼珠子一转溜还有些期待。
让若水来一口?段落心边嚼着边琢磨这句话,抬头看了一眼阮若水童叟无欺的天真样,又怀疑自己听岔了什么,还没问出口,凌倾放下碗筷已经走远。
吃的急了,哽得慌。段落心准备喝口汤,见满桌子狼藉不由得哼唧了两声。
一碗饭阮若水扒得有半碗在桌面上,筷子都不会拿,勺子满手握,能喜欢上送快递的小智障,能会点什么呀?
转念一想,凌倾那几句话自然也如过耳风般,听了就忘。
凌倾去找夜无,刚到后院见他坐在李子树下的躺椅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灰蒙蒙的天发呆。
“还在生气?”
夜无摇头:“只是不明白。”
凌倾在他身边坐下,笑着问道:“不明白我为何不让你对南照寅严刑逼供,招出给他药的人?”
“找了这么多年,这难道不是一条线索吗?哪怕只要抓住其中一个,不也是一个突破口?”夜无着急,心里免不得埋怨,语气也少有的冲,说:“每天呆在这坐以待毙,什么时候才能抓到那些人?”
凌倾收起笑意,语气轻缓:“抓到又如何?杀了他们?”
“是。”夜无毫无迟疑,森戾道:“我要让他们也尝尝被活生生剥皮的痛苦,让他们也体会当年母亲和我所受的罪…不会放过,一个,也绝不轻饶!”
她抬起头望着刚黑下来的天,一轮圆月藏匿在乌云下逐渐崭露头角,尽管遍布黑暗,它始终明亮,它谦卑着蓄力着,待时机成熟,便为这夜提供光亮。
沉默了一会,等到那直言不韦将内心隐匿多年的怨恨倾口而出的少年有一丝丝挣扎后悔,担忧一番言论是否惹自己不高兴了,那紧握的双拳也摊开,她才回过头看他,眼眸如月光般温柔。
凌倾说:“我们是要找到他们,阻止他们,并非满腔怨恨想着泄愤。夜无,总把这些事压在心口,你只会更痛苦。”
怨恨与痛苦比刀剑更韧,它如病毒潜伏在体内,随时都可能给他致命的一击。而他与自己不同,妖是难以承受这般的情绪崩溃,关于掌控情欲这一点,妖过于弱小。
仇恨的份量也过于沉重,她承受过,也不想夜无再遭受此罪。
夜无眉头紧蹙,咬紧了牙关。
凌倾看着前方的客房,说:“现在你可以冲进去逼南照寅说出真话,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不拦你。然后,找到你所说的突破口,抓了几个爪牙,杀了他们,再然后呢?我在明敌在暗,我们只要行错一步,下一刻荼陵倾覆,之后的世界会如何,我们都无法预计!这是你想要的么?”
“我…”夜无迟疑,他眸中带着情绪,不甘,自责愧疚,低声问:“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你不会来救我,你也不会过早接受荼陵,你母亲更不会…”
凌倾手搭在他肩上,揉了揉那寸头,笑得坦然:“没有你,也会有别人不是么?妖眼有它安排的道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就像阿呜选择了段落心,不也是有它的原因…当年要不是救你,我现在哪来的弟弟?”
尽管她坦然处之任之,可他心里那份自责也只会与日俱增。
手被人拽紧,往前一拉,夜无站起身来。
“吃饭去,我给你下碗面,几天没吃饭!”
夜无说:“我不吃也不会死。”
当年将他护在怀里的小女孩,那身影如山如海,他缩在她怀里只觉心安。可这会,她身高甚至不到他肩膀,看着矮小,可给他的归属感,只增无减。
她拉着他往餐厅走。
夜无看着眼前那身影,心里想的是,这辈子倾尽性命也好守护好她。
…
杭州阴雨绵绵,凌晨天刚亮,西湖被浓雾盖,远远望去如画如诗。
一辆旅游大巴停在马路边上,车门刚开,一抹昳丽的身影从车上轻步而下,那席黑如墨的长发扬逸甩动着。走没两步,欲要关门的大巴车上冲下来一人,将遮住眼的刘海一甩跟了上来。
“浅妹妹你咋不叫醒我叻?车差点就开走了!”承影没好气问道。
绵绵细雨将她大衣打湿,头发上挂着滴滴水珠,圭浅没停下脚步的打算,一直往前走。承影将外套撑在自己头上,只觉眼前这女人,比这天还冷。
他两手张开,抓着外套撑在头顶大步往前迈,走到圭浅身边。林荫小道,烟雨蒙蒙,这点时间也颇早,行人偏少,还是别有情调的。
圭浅往边上凑了凑,嫌弃地朝他说:“离我远点。”
“你不是还生我气吧?就上次那事…”承影将外套穿好,死皮赖脸跟在后头,话锋一转:“说一好消息咱两一块乐乐!”
走得过快,承影的刘海被风带起,圭浅侧眸看他,只见他额间半尾指长的黑线印记明显,让她又想起不愉快的事,索性扭过头话也不搭一句。
承影乐道:“张耀宗的儿子记得不?还真料想不到,张耀宗能跟人类生这么一怪胎,完全与造刺融合,这件事母亲知道后,特别高兴!”
“这便是你所谓的好消息?”圭浅拧眉看他。
“如果人类能孕育这样的物种,难道不是一天大的好消息吗?张耀宗花了这么多年的精力,无非是研究出人与妖的共存之道,如今有了这怪胎作为前车之鉴,就是一捷径,这也是母亲的理想。”承影语气欢快,他见地面上的积水,用力踩了上去,溅起了水花。
对他而言,这便是好消息。母亲的理想,也是他追求的祈愿。
可一旁那人倒不认为,她神情冷如冰霜。承影试图将话说明白,让她也一同喜悦,随即补充说:“忘了吗?在漓藻内见的同伴你可真忘记了?漓藻即将消逝,它们该去哪里,荼陵,鸠盘都不会多管闲事,是母亲慈悲。也只有母亲没有弃之不顾,想尽办法提高它们的妖能,成了人起码有容身之地!”
圭浅停下脚步,承影回头,倒退了两步,与她并肩。
在西湖边上,她转身看着那景色。雨的停止,阳光的出现,赶走了西湖上那浓雾,逐渐清晰可见的的湖水奇石,圭浅顿然便明朗了。
她跟泥洹不是一路人,从来就不是。
圭浅开口:“母亲命你我寻得张博士,直言他不讲规则,破坏秩序。可暗地母亲支持张博士研究共存之道时间却不短,她手脚并不干净,母亲所言与她做派反道而行,如今你与我所讲是何喜讯?”
承影闻言冷下脸来。
她又说:“下一步,她为达到目的该用什么手段?”
“成大业本来就是有所牺牲,这点你还不明白!”承影双眸厉色,冷言道:“今天你说的这些我全当没听见,下次不许再说了,传到母亲耳里,你该没命,哥哥也救不了你。要让母亲知道,咱两是一块的,才好啊!”
圭浅眸间一凝,严谨起来:“你一味追随她脚步,早已将是非善恶抛诸脑后,你我也非一路人。”
闻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无奈摇头:“我这浅妹妹,真是执拗得很呐!”
这世道提什么是非善恶,人心不就是恶之源头么?他不过为自己,也为同伴争取谋生的机会而已。
承影一把拦住她的肩,勾着她走。圭浅将剑抵在他颈脖,将其推开,说:“找我来何事?”
“你父亲替母亲寻了多年的物种,荈草找着了,母亲说你会看,等过了你这关再送到她那边去…”
…
荈草在西湖边上一叫绿荷弯弯的民宿住下,承影和圭浅推开房门,她正手端着泡面桶看着电视,抓着筷子朝角落指了指。
电视柜边上的旮旯放着一笼子,里头关着一只身形跟公鸡差不多大小的玩意,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垂着尖小的脑袋,全身羽毛犹如凤凰十分漂亮。一见生人进来,惊慌得将脑袋缩进翅膀里,身子不停的颤抖。
承影蹲下身来,手去触碰那绣青色的笼子,问:“这是古藤吧?”
“对啊!普通的笼子哪能关得住?”荈草将桶面往电视柜上一搁,也跟着蹲了下来,又说:“在雪山深处找着的它!”
“是鸩,没什么特别的。”承影抬头又问圭浅:“能看出什么来?”
两人往旁边一挪,腾了个位,圭浅不情愿蹲了下来。
荈草用手指戳了戳笼中物的下腹,它想缩奈何空间小,露出尖锐的嘴狠狠的戳了过来,她不满的敲了敲笼子,古藤逐渐缩小,如绳索般将其揪绑,荈草才开口:“它怀孕了,特别的不是它,是肚子里的玩意。”
她将笼子翻了个个,两只爪子一撇开,羽毛下隐隐有一团气在流动,笼中物感知到危险,叫的凄厉。
圭浅点头:“是它。”
闻言,承影喜上眉梢,裂开嘴笑了,迫不及待想去邀功,抓起笼子说:“我送过去母亲那,浅妹妹这次立了大功,我一定得提一提。”
“什么意思?”荈草双手环胸,歪着脖子不乐意。
“你一样功不可没。”
房门砰的一声关了,圭浅在窗边的椅子坐下,对面是盯着她看的荈草,眼里带着笑。
“为什么要说谎?”荈草笑道,见圭浅眼神有所闪躲,又说:“要不是承影急切的想回去见母亲,最快识破你谎言还轮不到我!”
圭浅冷道:“此后我再也无需干预这了然无趣的事,我也不信单独一个个体便能让妖眼回到鼎盛时期。”
“你还真鸡贼,倒也实诚,这点你是个明白人。”荈草收了笑意,看着她指尖把玩着的东西,又说:“不是母亲要的,鸩肚里是什么?”
“不成气候的精魅,依附着实体罢了。”圭浅疑惑问道:“也是少见,为何能在这寻得?”
荈草闻言一笑:“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有不少生灵安静的存在着,只是没人发现。不像在妖眼里,老妖王的根须遍布哪有什么都一清二楚,否则这么多年,也不至于两手空空吧!我觉得母亲要找的,一定是在妖眼之外。”
低眸看着手指间的小玩意,圭浅语气平缓却带着失望,说:“你也如承影一般,愿追随泥洹是么?”
直接指名道姓荈草不由得愣了愣,他们一向尊称为母亲,从不敢直道名讳。毕竟他们对那人畏多于敬。
心中不禁感叹圭浅性子依旧顽固不化,从来只顾自己行事,毫无顾忌的。以往总认为她看不清局势,现在听她谈吐,才知道她活得最明白。
荈草索性也直言:“追随是其次,母亲的愿望也是我所希望,漓藻没了守护人,如今不知所踪,妖眼衰败,我们面临的是生存问题,我想大家跟我一样,都不愿隐藏自我混在人群中苟活,何况那些修为浅小的不能变幻人形,难道要一生活在犄角旮旯里么?”
这一席话说得圭浅无法反驳,话十分有理,心始终无法往这边倾斜。
沉默了一会,双目对视。
圭浅淡淡问道:“弥谷尚好么?”
“我最后离开漓藻,它还好。但弥谷也是老妖王的留下的根,漓藻没了,它也好不到哪去!”荈草倾身向前,手请放在圭浅臂弯,她低声问:“你很想它吧,从你开口我就知道,都来了多久,还学它说话,真是从一而终呢!”
圭浅面无表情,说话不冷不热,却隐藏不住的担忧:“前几日,我在一陌生女子身上,闻到弥谷的味道,我怕它…”
话到嘴边梗在喉间处,怕真的开口,会成真。
荈草走过来拍拍她脑袋,以示安慰。她比圭浅年长不少,在漓藻内除了弥谷,荈草是她最亲近的,只是两人理念不同,始终无法走在一条路上。
“你也不想想它力量多大,吞了多少妖呢!漓藻里最放肆的可就是它,谁有这能耐呀?”
圭浅静默,荈草说得也是,弥谷一向张扬跋扈,放眼漓藻内谁的力量能与之抗衡的,它也一定会自保。
微微有些愣神。
荈草趁机抢过她手中的玩意,拿起来看,俏皮道:“原来是一破纽扣,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宝贝,揣在手里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