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被疏远（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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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乡下有一大好处，那就是急事只能拍电报，其余事情只好写信。语言转化为文字的过程中，许多不便书面表达的怒气便被削弱乃至消除掉了。然而即便如此，奥蒂莉亚也能从威廉的信中感受到他滔天的怒火和极度高涨的，针对自己的不满。
“你从哪儿找出这么一个人选？既不冷静又不是保守派，甚至还有道德问题，你想让我接受他，那我就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面对威廉突如其来的固执，奥蒂莉亚早有预料，但仍不免心生厌烦。威廉年纪越大，就越偏于保守主义。光是本尼格森造访自己这一条，就足以让他认定，自己在企图组建一个自由主义的政府。而威廉对自由主义的厌恶已经到了恨不能清除掉所有有自由主义色彩的大臣的地步。
而且奥蒂莉亚很知道为何在威廉心里，本尼格森是个道德上有问题的人。因为本尼格森以前是汉诺威国王格奥尔格五世的臣子，虽说正是普鲁士夺走了汉诺威的地盘，也是威廉废黜了圭尔夫家族，但威廉依旧私心认为，本尼格森这种人放弃了自己的旧君主，改去侍奉普鲁士和自己，这是叛徒，是不忠的行为。
这个逻辑要是换一个人和奥蒂莉亚说，奥蒂莉亚能操起手杖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但说这话的人是威廉，她只好再三忍耐，毕竟国王们有时候有一种只属于自己的逻辑。但威廉的话还是叫她怒不可遏，她认定这是威廉对她越发不信任的证据。
威廉自然也在信中抱怨了奥蒂莉亚不和他商量的做法：“你没有就此事和我沟通过半个字！”奥蒂莉亚向例不把这指责放在心上，如果她认定了一件事，威廉的一点阻碍并不能阻止她不去那么做。这是场意志的比拼，就看到底是谁服从谁的意志。
不过威廉的这封信还是把托词养病的奥蒂莉亚气得真病起来。她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抱怨自己的精神崩溃了，像个遭到了愤怒父亲斥责的孩子。可怜的赫伯特被母亲的行为吓得差点直接跑回乡下。好在他还有点理智，记得自己有个不省心的妹妹，赶紧跑去学校，把她接上才敢一起回弗里德里希斯鲁。
然而即便如此，奥蒂莉亚也没有通知本尼格森，说自己遇到了阻碍。她依旧在信里若无其事地和他讨价还价，仿佛还在准备结盟的一切事宜。可怜的比尔看着母亲一到晚上就抱怨睡不着觉，病病怏怏，一到白天就精神抖擞，不停地写信，只觉得眼花缭乱，一时间都要头昏起来了。
在从柏林出发前，赫伯特找到机会见了见自己心心念念恋慕的心上人——卡罗拉特夫人。她还是那样美丽，娇柔甜蜜的脸蛋，描画分明的眉毛，纤细可爱的鼻根，还有一张淡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小嘴。赫伯特一见到她就觉得胸中涌起万种柔情，一时间留恋着，甚至不想离开柏林了。
“我要离开柏林一段时间了，夫人，我来向您告别。”一边挽着卡罗拉特夫人在舞池中翩翩起舞，赫伯特一边向她倾诉暂别的苦闷。
“您要去哪里？”显然，赫伯特的突然离去也令卡罗拉特心头愁苦起来。她硬硬的双目顿时泫然欲泣起来。
“我要回一趟弗里德里希斯鲁，听说母亲病得很重。”赫伯特注意到她的秀发这次平平地朝后梳着，打成一个结，整整齐齐的，只在右边太阳穴处有一绺鬈发松散开来，顽皮地吊在那里。
“宰相殿下的身体不要紧吧？”卡罗拉特夫人踟蹰着，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皇帝陛下一意孤行，要给那个私生女办洗礼的事我是知道的。虽然他贵为君主，但我也要说一句，他那事办得不得人心。我有和咪咪说过，让施莱尼茨先生劝着陛下点，也不知道她说了没有。”
咪咪是施莱尼茨那位爱好瓦格纳音乐的年轻妻子，卡罗拉特同母异父的妹妹，荣列奥蒂莉亚最讨厌的人排行榜的前列。
说起那个让人脸上无光的洗礼，赫伯特也沉默下来。自家一家三个孩子，两个都是霍亨索伦的私生子，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他们到底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威廉的所作所为在赫伯特看来，不啻于是在挑衅俾斯麦家族。他攥着卡罗拉特夫人的手无意识地用上了劲，她虽说开始随着他，到底最后还是轻叫了一声以示疼痛。
“对……对不起，夫人。”出了糗的赫伯特一时差点跳乱了舞步，幸而此时乐曲告一段落，他忙扶着卡罗拉特走到一旁，轻轻帮她揉着手指。
“您何必道歉呢？我没有一丝责怪您的意思。同样的事要是落到我身上，我也很难保持镇定的。”卡罗拉特柔柔地一笑，没有急着抽出自己的手指。他们两人彼此凝视着，几乎要忘了周围其他人的存在，仿佛置身的不是喧嚷的舞会现场，而是一个小小的，只容两个人相对而立的水晶球中。轻柔的音乐似乎是从缥缈的天际传来的，萦绕在他们耳际，牵引着他们的心魂。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目光太过柔情万千，太过情意绵绵，卡罗拉特夫人羞赧地低下了头，把纤纤素手收了回来，一本正经地交叠在膝上，手指忽然蜷起来，勾住了衣裙：
“您还回来吗？”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赫伯特到底没忍住，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那一绺脱开的头发轻轻勾到了耳后。他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了对方白玉似的耳缘，两人都是轻轻一抖，触电一样。
“那您可要快点呀，我怕到时候我要随我丈夫回去了。”卡罗拉特夫人的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赫伯特意识到那是个有夫之妇。他一时间竟失魂落魄起来，因为发现自己满心满意想着的，都不是什么春风一度，而是如何和她共度一生。
垂头丧气的赫伯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一时甚至都想不孝顺一回，不去弗里德里希斯鲁了。奈何不省心的妹妹闹着要马上走：
“我可有大事要和妈妈说呢！”
“什么大事？你怎么没和我说？”赫伯特盯着妹妹春风得意的小脸看，从上到下没看出一丁点为母亲的病情担忧的架势，反倒满满藏着不可名状的欣喜。
“告诉你，你能做主吗？这事要妈妈定夺！”玛丽欢天喜地地蹦蹦跳跳，搞的赫伯特全没了心思品尝初恋的酸甜和惆怅。
“我跟你说，咱们是去探病，你别给我弄出什么别的事情来！”对这个妹妹别的方面不了解，惹祸的能力赫伯特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生怕她要做什么事连累到自己。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再说这是一件好事。”玛丽瞪圆了眼睛，双手叉腰，赫伯特的心里更加没底了。
“妈妈，妈妈！”一到弗里德里希斯鲁，玛丽就像风一样跑进奥蒂莉亚的卧室。看她那风风火火的架势，赫伯特只能说，这绝不是和煦暖人，柔和无害的春风，而是席卷过后一地狼藉，人人避之不及的飓风。
倒不能说玛丽对母亲没有孝顺侍奉的心情，这还要怪罪于奥蒂莉亚自己。她过去为着和威廉怄气，或是要他屈从于自己的意志，不知闹了多少回真真假假的病。头几次玛丽还被母亲忽然发作的病情吓了一跳，现在，她多半第一时间认定这是母亲和皇帝又闹了矛盾了。
赫伯特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主要是他觉得玛丽多半要和母亲说她所谓的那件大事，而且赫伯特直觉那不是件好事，如无意外，他绝不想参与的那种。于是他有意让自己落在后面，最好等自己进去的时候，玛丽已经说完了。
他的那点小心思收到了应有的效果。他还没接近卧室，就听到里面咣当一声巨响，显然奥蒂莉亚砸碎了一个杯子或是别的什么瓷东西。至于为什么不是玛丽干的，因为赫伯特觉得她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只是这声脆响驱使他更快地跑了进去：
“母亲，你们没事吧？”
映入眼帘的就是哇哇大哭的玛丽和气愤填膺，靠在床头呼呼喘着粗气的母亲，赫伯特心头一紧，情知玛丽这是捅了不知道哪个马蜂窝。但他还得做出一副全不知情且极其担心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
“你让她自己说！”奥蒂莉亚气得直拍胸口，不想看玛丽这个逆女。
“呜呜呜，我不就是说我有了心上人了嘛！我就是要嫁给兰曹！”玛丽哭得越发伤心，赫伯特彻彻底底地呆在了原地。想到妹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他觉得自己离死亡也就一线之隔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被疏远（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