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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回逞蛮力遭擒黄泥岗 用机谋夜逃强盗窝 ...

  •   却说焦大见那对面松林有人偷窥,忙撇下藤条,拿了棍棒,赶入松林里来,喝一声道:“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俺的行货!”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两辆江州车儿,两个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两个人齐叫一声:“呵也!”都跳起来。焦大喝道:“你等是甚么人?“那两人道:“你是甚么人?”焦大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那两人道:“你颠倒问,我等是小本经纪,那里有钱与你。”焦大道:“你等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那两人问道:“你端的是甚么人?”焦大道:“你等且说那里来的人?”那两人道:“我们弟兄两人,是濠州人,我居长,名柏胜,江湖人送外号白日耗;这个兄弟名叫汪定六,也有个外号名叫活闪汉。我们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经过。听得多人说,这里黄泥冈上如常有贼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一头自说道:我两个只有些枣子,别无甚财赋,只顾过冈子来。上得冈子,当不过这热,权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得有人上冈子来,我只怕是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焦大道:“原来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却才见你们窥望,惟恐是歹人,因此赶来看一看。”柏胜道:“客官请几个枣子了去。”焦大道:“不必。”提了朴刀,再回担边来。
      费公道:“既是有贼,我们去休。”焦大说道:“俺只道是歹人,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费公道:“似你方才说时,他们都是没命的。”焦大道:“不必相闹,俺只要没事便好。你们且歇了,等凉些走。”众人都笑了。焦大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没半碗饭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唱上冈子来。唱道: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
      那汉子口里唱着,走上冈子来,松林里头歇下担桶,坐地乘凉。众人看见了,便问那汉子道:“你桶里是甚么东西?”那汉子应道:“是白酒。”众人道:“挑往那里去?”那汉子道:“挑去村里卖。”众军道:“多少钱一桶?”那汉子道:“五贯足钱。”众人商量道:“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吃?也解暑气。”正在那里凑钱。焦大见了,喝道:“你们又做甚么?”众人道:“买碗酒吃。”焦大拿过棍棒便打,骂道:“你们不得俺言语,胡乱便要买酒吃,好大胆!”众人道:“没事又来鸟乱。我们自凑钱买酒吃,干你甚事,也来打人。”焦大道:“你这村鸟理会的甚么!到来只顾吃嘴,全不晓得路途上的勾当艰难。多少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那挑酒的汉子看着焦大冷笑道:“你这客官好不晓事,早是我不卖与你吃,却说出这般没气力和话来。”
      正在松树边闹动争说,只见对面松林里那两个贩枣子的客人,都提着朴刀走出来问道:“你们做甚么闹?”那挑酒的汉子道:“我自挑这酒过冈子村里卖,热了在此歇凉。他众人要问我买些吃,我又不曾卖与他。这个客官道我酒里有甚么蒙汗药。你道好笑么?说出这般话来!”那柏胜和汪定六说道:“我只道有歹人出来,原来是如此,说一声也不打紧。我们倒着买一碗吃。既是他们疑心,且卖一桶与我们吃。”那挑酒的道:“不卖,不卖!”柏胜道:“你这鸟汉子也不晓事,我们须不曾说你。你左右将到村里去卖,一般还你钱。便卖些与我们,打甚么不紧。看你不道得舍施了茶汤,便又救了我们热渴。”那挑酒的汉子便道:“卖一桶与你不争,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又没碗瓢舀吃。”柏胜道:“你这汉子忒认真,便说了一声打甚么不紧。我们自有椰瓢在这里。”只见汪定六去车子前取出两个椰瓢来,柏胜捧出一大捧枣子来。两个人立在桶边,开了桶盖,轮替换着舀那酒吃,把枣子过口。无一时,一桶酒都吃尽了。两个客人道:“正不曾问得你多少价钱?”那汉道:“我一了不说价,五贯足钱一桶,十贯一担。”两个客人道:“五贯便依你五贯,只饶我们一瓢吃。”那汉道:“饶不的,做定的价钱。”柏胜把钱还他,汪定六便去揭开桶盖,兜了一瓢,拿上便吃。那汉去夺时,汪定六手拿半瓢酒,望松林里便走,那赶将去。只见这边柏胜从松林里走将出来,手里拿一个瓢,便来桶里舀了一瓢酒。那汉看见,抢来劈手夺住,望桶里一倾,便盖了桶盖,将瓢望地下一丢,口里说道:“你这客人好不君子相!戴头识脸的,也这般啰唣。”
      那对过贾府众人见了,心内痒起来,都待要吃。数中一个看着费公道:“老爷爷,与我们说一声。那卖枣子的客人买他一桶吃了,我们胡乱也买他这桶吃,润一润喉也好。其实热渴了,没奈何,这里冈子上又没讨水吃处。老爷方便!”费公见众军所说,自心里也要吃得些,竟来对焦大说:“那贩枣子客人已买了他一桶酒吃,只有这一桶,胡乱教他们买了避暑气。冈子上端的没处讨水吃。”焦大道:“费公你哪里知道,水浒上晁盖等七人智取生辰纲,就是在瓢中下了蒙汗药。却怎地用药?原来挑上冈子时,两桶都是好酒。两个人先吃了一桶,一个揭起桶盖,又兜了半瓢吃,故意要他们看着,只是教人死心塌地。次后,另一个去松林里取出药来,抖在瓢里,只做赶来饶他酒吃,把瓢去兜时,药已搅在酒里,假意兜半瓢吃,那卖酒的劈手夺来,倾在桶里。这个便是计策。”
      费公说道:“虽然水浒中有这个故事,但时过境迁,就算真有强人,难道还妄想会用同样的方法再骗我们不成?”那柏胜和汪定六远处听了,叫道:“难道你们怀疑我们是强盗不成,你怎的凭空污人清白?”众人连忙劝他俩,好不容易相劝的好了,过街老鼠张三和青草蛇李四就对焦大悄声说道:“总管既然疑心,不如我们把酒买下来,只吃一半,另一半先储存起来,等过一两个时辰,确定无药了再吃,如何?”
      焦大寻思道:“这话也有些道理。打了他们半日,胡乱容他买碗吃罢。”焦大便道:“既然这样说了,教这厮们买吃了便起身。”众人听了这话,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那卖酒的汉子道:“不卖了,不卖了!”便道:“这酒里有蒙汗药在里头。”众人陪着笑说道:“大哥,直得便还言语。”那汉道:“不卖了,休缠!”这柏胜和汪定六劝道:“你这个鸟汉子,他也说得差了,你也忒认真,连累我们也吃你说了几声。须不关他众人之事,胡乱卖与他众人吃些。”那汉道:“没事讨别人疑心做甚么。”这柏胜和汪定六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一边,只顾将这桶酒提与众军去吃。那贾仆们开了桶盖,无甚舀吃,陪个小心,问客人借这椰瓢用一用。两个客人道:“就送这几个枣子与你们过酒。”众贾仆道:“甚么道理。”柏胜道:“休要相谢,都是一般客人,何争在这百十个枣子上。”众人谢了,先兜两瓢,叫焦大吃了一瓢,费公吃一瓢。焦大那里肯吃,费公自先吃了一瓢。这边众人抽签,中了签的五个人一发上,那桶酒登时吃了一半,却将另一半分装在剩下五个人的水壶中。那卖酒的汉子说道:“这桶酒吃那客人饶两瓢吃了,少了你些酒,我今饶了你众人半贯钱罢。”众人把钱还他。那汉子收了钱,挑了空桶,依然唱着山歌,自下冈子去了。
      却说剩下的五个人盯着那酒,望眼欲穿,只不敢吃,等了良久,那吃了酒的五个人也无甚异常,大家才放下心来,一哄而上,把酒都吃尽了。焦大见众人吃了无事,自本不吃,一者天气甚热,二乃口渴难熬,拿起来,只吃了一半,枣子分几个吃了。那柏胜和汪定六在旁看着,笑道:“方才却说我们两人是贼,连酒都不敢吃,现在也吃了。我说这位大爷,你胆量如此之小,怎么敢出门在外,还是速速回家的好。”众人听了这话,也暗中叫好。焦大听了揶揄,紫涨了面皮,并不作声。
      柏胜和汪定六又笑道:“我们虽然不是强人,但听说这黄泥岗中,多藏有杀家劫舍的强人好汉。若真遇见强人,你这许大年纪,还不白白送了性命,快听我二人之言,早早回去是正经。”焦大是最恨人小瞧他的,闻言气得白发倒竖,便叫当直的取下衣箱,打开锁,去里面提出一个包袱,内取出四面白绢旗。又取出文房四宝,每面旗上写了栲栳大小几个字,再用四根竹竿,每一根缚起一面旗来。这四面旗上写道:
      “慷慨北京焦大爷,远驮货物故乡别。
      一心只要捉强人,那时方表男儿烈!”
      费公等众人看了,一齐叫起苦来。柏胜和汪定六问道:“官人莫不和山上大王是亲么?”焦大道:“我自是北京人,却和这贼们有甚么亲!我特地要来黄泥岗捉这厮。”柏胜道:“官人低声些,不要连累小人,不是耍处!你便有一万人马,也近他不的!”焦大道:“放屁!你这厮们都和那贼人做一路!”柏胜叫苦不迭,众贾仆都痴呆了。
      费公跪在地下告道:“总管可怜见众人,留了这条性命回乡去,强似做罗天大醮!”焦大喝道:“你省的甚么!这等燕雀,安敢和鸿鹄厮并!自从国公老爷解甲归田以来,几十年间,我这身功夫,不曾逢着买主。今日幸然逢此机会,不就这里发卖,更待何时!我那车子上叉袋里,已准备下一袋熟麻索。倘或这贼们当死合亡,撞在我手里,一棒一个打翻,你们众人与我便缚了。把这贼首解上京师,请功受赏,方表我平生之愿!若你们一个不肯去的,只就这里把你们先杀了!”
      说着便命令前面四人身上,插了四把绢旗;后面众人起身随从了行。那费公和众人,哭哭啼啼,只得依他。那柏胜和汪定六见了,却是冷笑不止。
      费公等众人见山路崎岖,行一步怕一步,焦大却提了梢棒,大着步自过冈来。约行了四五里路,见一大树,刮去了皮,一片白,上写两行字。焦大也颇识几字,抬头看时,上面写道:“近因黄泥冈强盗伤人,但有过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伙成队过冈。请勿自误。”费公等众人看了告示,连忙相劝,焦大却笑道:“我却怕甚么鸟!”横拖着棍棒,便上冈子来。那时已有申牌时分。这轮红日,厌厌地相傍下山。
      焦大乘着刚才的酒兴,只管走上冈子来。走不到半里多路,见一个败落的山神庙。行到庙前,见这庙门上贴着一张印信榜文。焦大住了脚读时,上面写道:
      “县示:为这黄泥冈上新有一伙强人,近来伤害人命。如有过往客商人等,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伴过冈。其余时分及单身客人,白日不许过冈。恐被伤害性命不便。各宜知悉。”
      众人读了印信榜文,分知端的有强人。众人都劝焦大回返,焦大却寻思道:“我回去时,须吃他们耻笑,不是好汉,难以转去。”存想了一回,说道:“怕甚么鸟!且只顾上去,看怎地!”众人不敢不依。
      焦大正走,看看酒涌上来,便把毡笠儿背在脊梁上,将梢棒绾在肋下,一步步上那冈子来。回头看这日色时,渐渐地坠下去了。
      却说费公并那十人此时已是挪一步退两步,两腿战战兢兢,如打摆子。焦大却说道:“那得甚么强人!人自怕了,不敢上山。”说犹未了,只听的一声唿哨响,吓的费公和十个人没躲处。焦大喝道:“我若搠翻,你们与我便缚!”
      只见林子边走出一二百小喽啰来。听得后面锣声响处,又有一二百小喽啰截住后路。林子里一声炮响,托地跳出三个好汉。中间一筹好汉,手中横着一条出白点钢枪,叫道:“我是周文王之孙蔡仲胡之后,邺城蹦涧虎辰达,那个大胆的前来送死?”有一首诗,单道这辰达好处:
      生居邺郡上华胥,惯使长枪伏众威。
      蹦涧虎称多膂力,却将辰达比姜维。
      上首一筹好汉,手中使一口大杆刀,口里也叫道:“解良县蒲城人氏,银环蛇羊春在此,你们谁敢和我决一死战?”也有一首诗,单题羊春的好处:
      蒲州生长最奢遮,会使钢刀赛左车。
      瘦臂长腰真勇汉,羊春绰号银环蛇。
      下首一人,却是一翩翩美公子,口中不言语,手内也无兵刃,只拿了把铁扇,但见他:
      道服裁棕叶,云冠剪鹿皮。
      脸红双眼俊,面白细髯垂。
      焦大见了这三人,喝道:“我如常有心要来拿你这伙强盗,今日特地到此!快下山投拜!倘或执迷,我片时间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羊春大怒,搦着手中大刀,来斗焦大,焦大轮起棍棒来迎。两个一番厮杀,但见:
      焦大神通大,强人本事高。这个横理生铁棒,那个斜举蘸钢刀。悠悠刀起明霞亮,轻轻棒架彩云飘。往来护顶翻多次,反复浑身转数遭。一个随风更面目,一个立地把身摇。那个大睁火眼伸猿膊,这个明幌金睛折虎腰。你来我去交锋战,刀迎棒架不相饶。总管铁棍依三略,好汉钢刀按六韬。猛烈的添猛烈,英豪的长英豪。死生不顾空中打,都为银两路远遥。
      斗了五六十回合,那两个头领见羊春不能取胜,便一起上前,焦大全然不慌,正好步斗,又斗了四五十回合,焦大终是年迈,气力不加,被那美公子一铁扇打翻在地,众小喽啰一拥而上,把焦大捆了,费公等十人并行李,也早被拿下,那四面绢旗也拿了。
      三个头领大获全胜,便将焦大等人并行李,一起押上山头寨子里来,焦大偷眼看着山寨,果然是个陷人去处。但见:
      乱芦攒万万队刀枪,怪树列千千层剑戟。濠边鹿角,俱将骸骨攒成;寨内碗瓢,尽使骷髅做就。剥下人皮蒙战鼓,截来头发做缰绳。阻当官军,有无限断头港陌;遮拦盗贼,是许多绝径林峦。鹅卵石叠叠如山,苦竹枪森森如雨。断金亭上愁云起,大帐寨中杀气生。
      当下三个头领进账坐下。羊春便道:“孩儿们,正好做醒酒汤。快动手取下这些牛子心肝来,造三分醒酒酸辣汤来。”只见一个小喽啰掇一大铜盆水来,放在费公面前;又一个小喽啰卷起袖子,手中明晃晃拿着一把剜心尖刀。说话的,为何小喽啰先杀费公?原来焦大年迈肉糙,那十个人也是清瘦,唯有费公仗着老婆和邢夫人的威势,平日养尊处优,细皮嫩肉,不成想今日先害了自己。那个掇水的小喽啰便双手泼起水来,浇那费公心窝里。原来但凡人心都是热血裹着,把这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心肝来时,便跪了好吃。
      却说小喽啰挖了费公的心肝,取出后给大王吃了。三个大王吃了醒酒酸辣汤,又说道:“将这十几个人拖到厨下,将肉剐了来吃。”小喽啰们巴不得一声,便要来拖这十几个人并费公的尸体。张三李四等十人早已吓昏过去,焦大却面色不变,只叹口气道:“可惜焦大死在这里!”那美公子听了,说道:“不可尽用,食其众,留其一可也。这老头有些胆气,又有武艺,就让他再苟活一天吧。”
      辰达道:“柳贤弟言之有理。”即呼左右,将众人拖下,只将焦大留下,绑于帐内桩子上。
      那强人的厨下怎生模样?但见:
      骷髅若岭,骸骨如林。人头发翙成毡片,人皮肉烂作泥尘。人筋缠在树上,干焦晃亮如银。真个是尸山血海,果然腥臭难闻。东边喽啰,将活人拿了剐肉;西下强盗,把人肉鲜煮鲜烹。
      当厨子的喽啰就将张三李四等十人剖腹剜心,剁碎十人与费公之尸,做得熟了,将首级与心肝奉献三个头领,其余骨肉,分给各人,只听得啯啅之声,真似虎啖羊羔,霎时食尽。
      三个大王酒足饭饱之后,呵呵大笑。辰达道:“孩儿们,且看这厮们什么行货。”管家的强盗答应一声,自去座下清点。先看了那四面绢旗,众皆哄笑,都说“这老匹夫不自量力,竟然想捉三位大王。”那管家的道:“你这老匹夫说说,是你捉了大王,还是大王捉了你。”焦大只不做声。管家大怒,伸手甩了焦大一记嘴巴子:“你少在爷爷面前装聋作哑,信不信爷爷现在就宰了你。”焦大依旧不言语。
      管家大怒,抽出一把刀来,便要动手,焦大闭目待死。却是那姓柳的美公子道:“管家,辰兄叫你清点行李,你没听见?”管家连忙谢罪:“并不敢违背大大王命令,小的这就动手。”说毕收刀入鞘,又吩咐小喽啰打开十人行囊,白花花的银两滚满一地,那辰达、羊春并满帐喽啰都看呆了。
      管家的连忙跪下道:“恭喜三位大王,贺喜三位大王。小的粗略估计一下,这批银子总数不下五万两,三位大王真是洪福齐天。”辰达、羊春一闻此言,都呵呵大笑。柳公子却道:“二位哥哥且慢欢喜,再看他行囊中还有甚物。”辰达道:“有理。”又命管家的继续搜看,却搜出一封书信来。
      管家的将书信奉上,辰达接着,拆开看时,大大的吃了一惊,原来那书上写的字,正是:
      非草非隶非篆,迹异形奇体变。便教子云难识,除是苍颉能辨。
      辰达便将书信给了羊春,羊春也有目如盲,一字看不出来,原来辰、羊两人都是江湖上的好汉,斗大字不识一个,又如何能够辨文识字?
      这时羊春道:“哥哥何必在意这封鸟书信。依兄弟的意思,将这搓鸟老儿杀了,却不是一了百了?”辰达道:“也说得是。”柳公子却道:“两位哥哥且慢,小弟或能识得这封书信。”辰达道:“三弟若能认得书信最好,明晓了这些财物金银的来龙去脉,总归不是坏事。”羊春听罢,便将书随手抛给了柳公子。
      柳公子并不介意,接过书信,其书略曰:
      书至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兄案下:
      世交夙好,气谊素敦。遥仰襜帷,不胜依切。今有折桂之喜,又添泰丕之危。维念庞萌托孤六尺,忠人之事;何岳寄金数年,略不动心。乃思程婴之托,狡兔之穴。故命家仆焦大运银五万两致檀府。专此奉达,余容再叙。不宣。
      宁国府袭一等将军贾敬 荣国府袭一等将军贾赦上
      那辰、羊二位好汉听了书信,不明所以,羊春便说:“左右不过是些贪官污吏之间的勾当。依我说,先杀了这老儿,再按旧例,将这五万银子分作四分,我们三人各捉一分,一分赏了众小喽啰,管他甚么甄不真,贾不假的,怕甚鸟。”辰达道:“说得是。”
      柳公子道:“羊二哥做事甚是爽快,但小弟这份并不敢领。”辰达楞道:“贤弟这话何意?”羊春道:“大哥你不知,三弟虽然寄身于山寨,但到底是官身,不方便取绿林之物。既然如此,我们自拿去分了。”柳公子道:“非也,不仅小弟这一份不能动,两位哥哥并帐下兄弟们的份一并不能动。”
      羊春大怒道:“姓柳的,你不要欺人太甚。”便要上前与柳公子火并。辰达止之曰:“三弟你此言何意?”柳公子不慌不忙道:“二位哥哥既然已经皈依王爷座下,就应凡事听从王爷将令,取得财物银两,也要上交王爷,若是私吞,视同背叛,必定死无葬身之地。”羊春冷笑道:“我们杀了你,分了银两,神不知鬼不觉,王爷又怎会知晓?”柳公子笑道:“若是两位哥哥杀了小弟,恐怕不仅这满山人众都要给小弟陪葬,只怕两位哥哥的亲眷,也会受到牵连。历朝历代都是诛人九族,前明可以杀人十族,本朝十一族十二族也说不定。至少两位哥哥的桑梓之地邺城、解良,小弟敢保证龆龀不留。再说即使现在两位哥哥分了银两,也只能得一万多两,而王爷不日即将荣登大宝,到时两位身为从龙功臣,也不会亏待你们。为了眼前的一万多两银子的蝇头小利,背叛王爷,到底值不值,你们仔细考虑。”
      辰达、羊春闻听此言,都沉默不语,辰达又见帐下喽啰都有惊恐之意,只能说道:“柳贤弟说得有理,我二人既然已经投效王爷,理当一切以王爷的马首是瞻。这五万两银子我们并不敢染指分毫,如何处理,当然也要听王爷示下。烦请柳贤弟速速作书,将此处关委上报王爷,速派人来此接受是讫。”柳公子大喜道:“辰大哥果然忠心王事,王爷登基之后,必定不会亏待于你。今日夜色已深,明日一早,小弟就速作书,上报王爷。”于是辰达吩咐管家将五万银子封存后,众人各自散了。
      且说焦大被绑到柱上,自酌必死,不成想却几次被那柳公子救了。焦大自想:“也不知那柳公子姓甚名谁,他们说的王爷又是何人。不过听他们的话意,这个王爷不久就有九五之分,现在京城阿哥中最有继储希望的,无非义忠亲王和忠顺亲王两人,看来这王爷也必定是他二人之一。或者此人是义忠亲王?我们贾府就是支持义忠亲王的,所以这柳公子读到贾家书信,暂时留了我一命。然而这义忠亲王身为皇子,金枝玉叶,为了夺嫡竟然不惜和江湖强人勾结,也甚可恐了。不过话说回来,当年世宗爷九龙夺嫡之时,也豢养了血滴子等江湖死士,这样看来,这个王爷的所作所为自有道理。不过他们又是如何勾结上的?”
      焦大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又想到:“不管怎样,此地终非久留之地,要想办法逃出去为好。只是现在被绑的动弹不得,如何脱身才是?”
      他环顾帐内,灯火已昏,众强人都安寝去了,唯在面前有一小喽啰,看管着他,也是睡眼朦胧,不住打盹。焦大心生一计,便叫小喽啰道:“好汉哥哥,我想解手,行个方便则个。”那小喽啰道:“明日将死之人,哪来这么多毛病,自己憋着吧。”焦大道:“憋不住了,甚是难受,哥哥就可怜我这快死的老头子一回吧。再说你们明日就要杀我,吃我的肉,也不希望满身屎尿臭味,难于下咽吧。”那小喽啰也是欺焦大年老,笑道:“这话也有些道理。你等着,爷爷先帮你略松一松绳子。”
      小喽啰便将焦大松了一松,道:“就这样,你在前面走,我在后牵着你绳子去。”焦大两手略松了些,便从身上暗处掏出一枚金镖——也是众喽啰欺他年老,搜身不细之故,先割断了绳索,把身只一扭,便脱离了束缚。回身望那小喽啰的肚子上只一拳打翻,便夺过小喽啰身上的朴刀来,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上。此时已惊动了山上强人,点起灯火,满山来捉焦大。焦大跳出帐外,欲往东逃,迎面碰上辰达带领一众人挡路;再向西窜,又遇到羊春人众;再去北遁,当头又是柳公子阻碍,无奈只能向南去。跑不几多路,却是一面悬崖峭壁,深不见底。焦大道:“怪不得南面无人阻挡。”
      此时三个好汉已带人围了上来。焦大只得回身再战,手举钢刀,杀人似砍瓜切菜。那些小喽啰躲避不迭的,杀翻十数个,却终究是敌众我寡,那三个大王又扑了上来。焦大心慌,只得掏出一枚金镖,觑得辰达面门较近,只一镖,可怜悍勇辰达,金镖眉心早中。众人见伤了大王,略退一退。焦大得此空当,叫声:“罢了。”便把身望悬崖下只一滚。正是:断送落花三月雨,摧残杨柳九秋霜。毕竟焦大在黄泥冈上寻死,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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