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卧底被识破后》痕九

8、第七章

　　王府的夜色极其厚重，墨水泼过似的夜幕上，稀稀疏疏的几颗白星弹出头，钻石般美丽。亥时已过，吹过王府的夜风凉的很，大厅旁的守卫时不时吐几口白气，唯有莫喻一人站的笔直。

　　“莫大哥，这都将近两个时辰了，从前也从未见老王爷这么晚还扯着一家子闲聊的。”

　　莫喻狠狠敲了旁边人的脑袋，“臭小子，王爷的家事也乱说，人家有正经事能和你说啥事儿？”
　　被教训的那人缩了缩脑袋，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直直站着。

　　晋南王府大堂灯火通明，堂内五人倒也毫无困倦之意。老王爷端坐于上位，身旁是侧妃秦氏，也便是萧沥的生母。萧长云，萧靖艺坐于左侧，萧沥坐于右侧。

　　除却萧靖艺一脸困倦无聊模样，其余四人皆精神得很，萧长云闲来捻着案几上茶叶，似是也不想再多待。

　　“王爷，沥儿素来要操持府内大小事宜，若此番让沥儿外出，妾身恐府中之事太多，王爷恐怕应接不暇。”秦氏目光哀怨，泪眼盈盈望着萧深。

　　萧靖艺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继母的做作样子，方才的困意似乎又没了，亮起了嗓子，“姨娘这话说的倒是奇了。爹爹才说此事重大，又不放心交给我一个女孩子，二哥不去，难道让大哥去么？大哥少时得病才痊愈回府，此时怎能再度劳累？”

　　萧靖艺倒不是不喜二哥萧沥，只是对这个秦姨娘，一向嗤之以鼻。而如今，自己父亲又要择一个信得过的自己人去寻宝物，不论如何考量，萧沥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被夹在中间的萧沥终于吐声，“父亲，这《沧海志》或许只是传言，真假尚未可知，如此出去寻，是否过于匆忙武断？”

　　这几天，宜泽被巫山云的《沧海志》断言弄得人心惶惶。《沧海志》本就在一两百年前声名大噪，亓国先祖皇帝曾用其开疆拓域，一举成为一方霸主。如今被焚毁的《沧海志》忽然又有一复刻本横空出世，怎能叫掌权者不心慌？

　　若是无稽传闻倒也罢了，这话偏偏出自巫山云之口，倒叫人不敢不信。谁人不知如今北亓皇帝年幼，晋南王萧深作为托孤老臣，正是权倾朝野之时，即便他不在意这《沧海志》，自然有别的人会在意，与其如此，不如先发制人。

　　萧深听了萧沥的话，脸色并不好看，秦氏明白他的心思，赶忙打圆场，“王爷，沥儿终究是想求个稳妥，你也知道他的性子。”

　　萧深放在桌上的拳头紧了紧，眉头始终也没松，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沉默已久的萧长云身上，虽未开口，却也叫萧长云明白此时终于轮到自己说话。

　　桌上的茶叶已经被分的明明白白，可见此前他着实是无聊。小秦氏知道此行凶险，况且《沧海志》不知在何地，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她断然不会让自己儿子去做，因此哭哭啼啼，叫人插不了嘴。

　　“父亲，既然二弟不方便，总不好叫三妹去，此事若萧家必得有人出，那便由我这个大哥去吧。”萧长云说得极其坦然，话里话外听不出一分不情愿。

　　萧靖艺却愤懑不平起来，嚷嚷道：“大哥，你好歹是王府嫡子，身份何其贵重？怎能为了一卷手策冒这样的险？你若去，我同你一起去！”

　　萧深呵斥，“靖艺，胡闹！”

　　萧靖艺住了嘴，瞪着父亲，却见父亲不似寻常那样由着她。她知道自己确实低估了此事的严重程度，左右自己已经是无法改变了，所幸眼不见为净，气鼓鼓出了门。

　　大堂内气氛又冷却下来，萧深发了话，“长云留下，你们先去休息吧。”秦氏终于松下一口气，携着萧沥便也一同出了门，堂内只剩下萧深与萧长云父子二人。

　　萧深见门紧闭后，喝了一口清茶，才又开口，“你早就知道会是你，去寻这《沧海志》是吗？”

　　萧长云笑笑，“父亲心思深，我只是揣测几分而已。《沧海志》事关重大，交给靖艺断然不可，交给萧沥，恐怕父亲并不觉得他能完成您的重托吧？”

　　萧深见自己儿子气定神闲的样子，眼神也一点点温和下来，有了几分慈父模样，“长云 ，你从小受教于药王，行事稳重妥帖，你在府中一派散漫作风，可我知你耳聪目明，胸中自有丘壑。此事唯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萧长云倒是并不在意萧深所言，只是静静道了一句，“《沧海志》，当为帝王所用。”

　　萧深听着此言意味声长，反倒放声大笑，“难道你也同外边的人一样，以为为父会对那至尊之位感兴趣？”

　　萧长云笑笑起了身，作揖准备告退，“父亲浸润朝居多年，所见所闻所知必然多于我。父亲的选择我不会干预，我只答应父亲寻回《沧海志》而已。”

　　萧深望着他走向门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慢着，那个女护卫不可与你同去。”

　　萧长云停住脚步，声色笃定，“她武功高强，与我一同出去是最好的选择。父亲难道放心把她留在府中？”

　　萧深不再言语，默认了萧长云的话。纪王爷送来的人，总不好随便打发，倒不如叫她跟在萧长云身边。若真是聪明人之间的博弈，萧长云是最合适的对弈人。

　　大厅内的灯火几乎是在一瞬间暗了下去，戍守的侍卫撤了，大厅内议事的人散去。

　　萧长云走到了月下的竹辉亭，秀竹压下一片细碎斑驳的影子，月明星稀，萧长云的影子格外孤寒。莫喻将随身带的外套递给萧长云，却被拒绝了，“你先回去吧，我坐会儿再走。”

　　主子发话了，莫喻却不放心，“公子，可不敢离开，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老王爷非宰了我不可。”

　　萧长云瞥了他一眼，“我命大，你还不知道吗？”

　　莫喻一时摸不着头脑，但是想着这王府里三重外三重的护卫，除了鸟雀苍蝇，哪还有能出入的人。也不想惹了公子不悦，便悻悻走了。

　　待莫喻的脚步声远去，萧长云开始仔细望着远处那个瘦削轻盈的身影，月下只可模糊望到脸部的轮廓，只是瞥见那把随身携带的长剑，便已了然是谁。

　　女子，长剑，府中只有一人。

　　一只鸽子从那身影下飞走，那人的头扬起，确认那鸽子飞跃围墙才又低下。萧长云盯了许久，却不见那人离去。他倒也不急，反而换了个随意的坐姿，饶有兴味地看着远处那个清丽的身影留在那的动作。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身影处又一鸽子飞起，她仍旧仰起头，仔细看着那空中的白色越过高墙才低头。嘴边有白汽呼出，似乎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口气绵长得很。她注视着那鸽子远去的方向许久，才拖着步子离去。

　　月光下，身影拖得很长很长，直到最后一点灰影消失，萧长云才起身，往方才她站的地方走去。

　　这算得上是王府最隐秘的角落，不靠近任何一处居殿。平时几乎无人至此，她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暗夜送信，是偶然寻得还是观摩已久？

　　想她轻功如此了得，即便晚上出来巡视王府几遍，也几乎无人能察觉。萧长云走近，定睛一看，却见地上有一个荷包，靠近了觉着有悠悠的草药香。

　　萧长云弯腰拾起，月光下这枚荷包呈藕荷色，想必日光下当更加鲜艳。荷包束口处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针线缝了起来，并不能轻易打开。萧长云放到鼻边过了过，荷包内似乎只放了两味药。

　　“熟地，当归.....”

　　萧长云放下荷包，并不打算立刻离去，小径漫长，他知道那人会回来，只是来回踱步。果不其然，再回首便撞上了那人的错乱的眼神。

　　“小月？你怎会来这里？”

　　小月看着萧长云惊讶的神色，慌忙道：“我方才来院子里转了转，却不小心丢了件东西。”

　　“哦？丢了什么，我帮你一起寻。”

　　小月连忙摆手，“不，不敢劳烦公子，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萧长云点头，“也罢，那你便四处找找。我这一路走来，到并未见什么物件，恐怕是丢在了草堆里。”

　　小月往一旁的竹丛中走去，拨开了竹子，翻了几翻，在路旁草丛中寻到了荷包，一时雀跃，竟喊了出来，“公子，我找到了！”

　　“那便好。”

　　小月听着萧长云淡然的附和，知道自己有些逾矩，纵然公子平常待人平和，可这身份之差终究是在的。她将荷包攥在手里，准备向萧长云告退。

　　“看来这枚荷包对你很重要？”

　　萧长云不经意的一问让她怔了怔，小月抿嘴一笑，“陈年旧物罢了。”她见萧长云并不打算放她此刻走，便只得说了下去，“装了些草药，觉得好闻而已。”

　　“是吗？寻常女子似乎更喜欢香料一些。我倒好奇是什么草药？”

　　小月抬头看了眼前人，他的眼睛就好像一潭深水，没有波澜却不知底下蕴藏何物，月华下的萧长云，清矍卓然，高华超逸。

　　不知怎的，她不敢直视他的眼，低头看着他颀长的身影，答得敷衍，“小月哪里认得什么草药，只是随意拣了两三种而已。”

　　萧长云点了点头，并不打算深究，话锋一转，“后天我们要出一趟远门，少则两三个月回，多则......不知几时，你明日记得收拾些随身的东西。”

　　小月诧异，“什么？”

　　萧长云歪了歪头，笑着似是试探，“怎么？你更想留在王府？”

　　小月慢悠悠摇头，似是在脑海里飞快地算计着什么，最终还是张嘴道：“小月的职责就是护卫公子的安全，公子在哪里，小月就应该在哪里。”

　　“很好。”萧长云留下二字便翩然而去。

　　小月紧紧攥着手中的荷包，将其小心翼翼放入怀中，长吁了一口气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