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卧底被识破后》痕九

13、第十二章

　　浮玉山中多亡命，上山容易下山难。

　　二人告别羌国走私的茶贩后，便开始走下坡路。对于萧长云这样养尊处优的京城贵胄而言，即便腿脚康健，走上半天下山的路，膝盖所承受的压力亦会让人酸痛难忍。

　　小月本就身量芊芊，加之练武所有的强健体魄，下山之路对她而言，是没有太大的难处。但是时时警惕，因此神经也是一刻未松。

　　下山之难，倒不仅是腿脚上的。浮玉山层峦叠嶂，迷雾飘忽，认清每一条路，不走无用之路显然是另一种挑战。在认路这一点上，二人互通有无，彼唱此和。萧长云善于分辨方向，小月轻功卓然，一跃即可看清前方险阻，二人总能在最快的时间找到最优质的的路线。

　　“公子，前面就是兖州的茗香镇了。”尽管还有两三里地的距离，然清新沁人的茶香已经若游丝般飘荡在空气中。经过足足三日的荒山间行走，这一缕茶香当如就如人间烟火，叫人惊喜。

　　萧长云轻轻掸了掸衣服上新粘上的泥土，却发觉无济于事。尽管路上已经万般小心，仍旧粘上了不少尘土。他再看小月，脸上亦蹭了一些灰，想必自己亦灰头土脸。

　　“走吧，先去客栈一趟。”

　　茗香镇时常有茶客到来，此地倒是不缺客栈的。二人很快找到客栈，各自回房将自己整理了一番，此地周边茶林云集，更有山农炒茶芬芳，令人意犹未尽。

　　小月沐浴更衣完，坐在镜子前顺势将桌边的窗打开。镜子里的脸未施粉黛却皎胜秋月，华若桃李。此次远行带的东西极少，除了换洗的衣物便是易容所用的工具。

　　将第一抹齑粉搽到脸上时，她忽然想起萧长云当日的戏言。

　　“不知何时能见小月真容？”

　　不出意外的话，那便是永远不会。他日若有战鼓雷鸣，短兵相接时，倒也还有可能。

　　她手法很好，至今还很难想到是哪里漏了破绽使得萧长云发觉她易容。药王的徒弟果真更加厉害么？

　　“姑娘，姑娘——”店小二边敲门边喊道，“与您同行而来的公子请您过去一叙。”

　　“知道了。”小月答话的时候忽然发现镜中人的眉头皱了皱。

　　三日下来，她心中的猜想渐渐被印证，萧长云此行，仿佛并不仅仅为了《沧海志》。看过他猜测人心的步步紧逼，他施药引虫的坦荡从容，小月越发不敢将他轻视。

　　可他又总是那样浅笑不迫，儒雅有礼。

　　额上的红色胎记画下了，妆容还算满意，小月疾步出门。

　　门也未关，仿佛是等着小月到来。萧长云凭窗而坐，眼望着远处浮玉山，面前烹了一壶茶，见小月来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谦雅有度，风华过人，倒令窗外天际山影失色。

　　小月走到身边，犹豫了一阵还是依他的要求坐下。萧长云再一次成为那佼佼不群，衣裳楚楚的俊雅公子，而自己依旧是那个貌不惊人的护卫。

　　“待到春风二三月，石炉敲火试新茶。线下无炉只有火，姑且也算附庸风雅一番。”萧长云边说边给小月倒了一盏茶。

　　小月终究还是遵了萧长云的意喝了他备的茶汤，清冽醒神，唇齿留香。若新雪初霁，豁然开朗。

　　茶叶好，烹茶的功夫更是一流。

　　“兖州的茶叶好，所以才会让羌国人铤而走险，私贩茶叶。不知小月从前可有试过这兖州茶叶？”

　　小月摇头却未开口。

　　已然适应了她的寡言，萧长云丝毫未介意，反而从容道：“家师曾有一习惯，品茶三口，一口舌尖留茶香，二口舌根闻茶意，三口浑然知心意。”他似笑非笑看着小月面前杯盏，“你方才喝茶的习惯倒是与家师很像。”

　　小月放在膝盖的手指颤了颤，好一个萧长云，察言观色，步步为营。

　　她嘴角略弯了弯，早知面前人城府不浅，自己也并非全无准备。“公子对我的来处仿佛一直感兴趣，小月生来就是个微贱之人，如今被人这样考察倒是惶恐。”许是茶汤清风的沁人心脾，小月渐渐松下了紧绷的神经，话也愿意多说几句，“少时曾遇见鬼医‘化白骨’，与她生活了几年，虽不曾教我医术，倒是传授了易容，也耳濡目染了前辈的风姿。”

　　鬼医，化白骨。这位在江湖销声匿迹已久的人，如今被猛然提起，叫人心中一惊，对于萧长云尤其如此。只因化白骨与自己师傅药王曾有一段孽缘，后来却又分道扬镳。

　　“竟是化白骨......”萧长云想起那日她对他调制的香料颇有好奇，便已猜疑她应当略知歧黄之术。

　　“师傅与药王分开后，便隐退江湖，我有幸遇见师傅，师傅也觉得与我有缘便收了我这个徒弟，只不过她却不愿教我医术，只是带我见识了许多药材。”琥珀色的眼里蒙上一层淡淡的灰色，有回忆过往的神伤，不过很快便消失了。

　　“化白骨行踪飘忽不定，不愿为世人所知。且听家师提过她性情多变，忽然消失倒也不足为奇。”萧长云看向小月额间的红色胎记，笑了笑道：“原来你的易容术是化白骨教的，确实已是上佳。”

　　小月眼睛定定对上那双绝佳长眸，辞色坚定，“公子师承药王，而我跟着鬼医学了易容，姑且算是一徒弟。今日我的易容术被你轻易识破，是我学艺不精才远不及你，而并非鬼医逊于药王一筹。”

　　小月虽然一向淡漠，少有这样声色严肃时候。萧长云风度一流，自然是知趣点头，“自然。鬼医和师傅的医术难分伯仲，想来当年他们二人惺惺相惜走到一起，而后也自然棋逢对手，不愿妥协而分手。”

　　小月低头算是默认。当年两人意见多有不合，治人救命之时分歧颇多，二人性子皆刚硬不屈，自是难以相处。

　　“我们，要等南姑娘来后再见朱大人吗？”两人间的沉默少有的被小月打破。

　　“自然，现下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做。你带着此物去朱大人府上走一趟？”萧长云顺手拿起旁边的账簿。

　　这是浮云山上那几个羌国茶贩的账簿，内容皆是朱集与他们历年交易款项，桩桩件件，好不清晰。

　　小月接过却迟疑，她看着萧长云莫测面容，一时实难猜到他的安排。

　　萧长云不徐不疾又倒了杯茶，开口道：“你将账簿交给朱集，且问问他可愿意与永安侯平分所得利好？你是穆定送来的人，想来冒充永安侯的人也不难。”

　　这是想暗中给永安侯扣上与敌国私相授受的罪名？

　　小月薄笑了笑，恍然大悟，“公子故意不从正道走，就是不想让朱集知道您已经掌握这些证据，您想让他以为永安侯真想分一杯羹？”

　　“反应倒不算慢。”

　　“若朱集不愿意又如何？”

　　“那便告诉他，这本账簿若不能交还给他，便要交到我手中。我不日便要到兖州的消息，他是早就知道的。”

　　小月再次追问：“即便朱集真屈于我的威胁答应此事，时候必然会再次书信于永安侯，到时候此事岂不败露？”

　　萧长云饮尽杯中茶，长眸微黠，“这也是我选你陪我上山的理由。穆定与永安侯关系密切，穆定既然以为你是他妹妹，自然告诉你的不少。听闻永安侯书信于他人，从来有人代笔，如何分辨真假，也只有内线知道。”

　　小月形容平淡，心中却感叹萧长云果真是人尽其用，缜密而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