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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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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一支仅八百余人的先行军队,却靠着隐匿的藏身之处,和筹谋许久的规划,一击损毁了秋云山手下近五千余名将士。
他的先行军几乎毫发无伤,领头的都是青云帮的人和自己精心选拔-出来的大将,个个身手非凡,而且玩的是阴招,打完就跑。
秋云山手下那些守城的将士防不胜防,本想趁机追到江南境内去,但是平阳侯的人就像泥鳅似的,根本抓不住,追太远了还有可能遭埋伏。
于是,这顿气就这么受着了。
庆余城里,青云帮一群大老爷们大着嗓子,在街头溜溜达达,仗着自己打了胜仗,找程青云要买这买那。
平阳侯留了一部分人守着营地,拨了些银子给他们,放他们进城了。
四帮主将自己的铁匠身份贯彻到底,把庆余的几家打铁的铺子逛了个够,还把三帮主和三帮主的人也都给拐走了。
随师便只好跟着白三九还有江新添他们,作为一个无欲无求的姑娘家,她看着满街的胭脂水粉罗裙,简直是心如止水。
白三九颠了颠自己的荷包,转头看着队伍里唯一一个女儿家,“小师有什么想要的没?”
随师摇了摇头,“谢谢师叔好意,我东西都够了,不要什么。”
江新添举起了一只爪子,“师父,实不相瞒……”
白三九阴恻恻地看他一眼,“嗯?”
江新添抖了抖,爪子屹立不下,“我想要……”
随师在他腿上踹了一脚,“要什么就直说,磨磨蹭蹭的,烦死了。”
江新添:“……师姐,我想要师父给我买身新衣裳,花纹要和你身上的一样的。”
衣裳?
随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衣服就是随宴给她备上的,而江新添格外在意的花纹,还是随宴亲自画出来去找裁缝做的。
她勾勾唇角,“世间仅此一件,你买不着的。”
江新添,“为何啊?”
“没有为何。”随师抱起了手臂,斜斜睨着他,“我劝你,少觊觎我的东西。”
江新添正要回嘴,白三九在他手背上重重拍了一下,“行了!战场上跑慢一步差点被人杀了,还有脸要这要那?”
江新添:“……”
随师光明正大地嘲笑一声,抬步先走了。
白三九也怒其不争,领着人随随师走了,江新添在冬末的江南感到了一丝伤及心肺的严寒。
粗糙汉子,但凡有点银两,要么就是吃顿好的,要么就是添置一些衣裳和兵器,一天下来,很快都心满意足了,准备打道回营。
几个师姐替军营里添置了些初春盖的薄褥子,用马车拖了回去,随师倒坐在马车上,任由周遭场景一一往后退去。
他们出了城门,没走出多远,碰见了几个挑着担子的老人家。
随师多看了一眼,有个人担子上还剩了最后一支簪子,白玉制成的,图案是云雾,看上去气质极其典雅。
她想了想,从马车上跳下去,走到那老人家身边,掏银子把簪子买了下来,好生地收了起来。
老人家感恩戴德的,“多谢姑娘啊,今日我总算是将东西都卖了出去。”
随师应了一声,转身就想走,那老人家却看她模样标致,好奇道:“姑娘,这簪子可是送给如意郎君的?”
郎君?随师古怪地看了老人家一眼,也不答话,追上马车就走远了。
宋鸾风到底是个侯爷夫人,还是平阳侯昔日旧交的夫人,打仗艰苦,金贵之躯自是不能跟着他们一道吃苦。
于是平阳侯在庆余城的城郊给她买了栋宅子,让她安心住着,还找了人专门照顾她,将她的生活恢复到了从前在侯府时的状态。
随师听了这番安排,也没做什么反应,宋鸾风不在她身边,她只觉得清净。
但宋鸾风却不太愿意领这个情,那宅子离营地不算远,他们去偷袭秋云山的那阵子,她偷偷去了营地两回,没碰上随师,只能失望而归。
这天她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消息,知道青云帮的人要进城,下午的时候便等在了他们回去的必经之路上,执拗地等到了夕阳西下之际。
马车离近的时候,江新添先看见了宋鸾风,他用手肘戳了戳白三九,往前努了努嘴,“师父,快看。”
白三九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回头吩咐道:“叫随师一声,她娘在前头。”
话轮番传下去,到了随师耳朵里,惹得她脸一黑,沉着脸走到了宋鸾风面前,“你在做什么?营地位置不能暴露,你不要总来找我。”
“不是的……”宋鸾风一下午滴水未进,唇都有些干燥了,她柔和地笑着,“舟儿,娘就是担心你,想多看看你。”
“看过了便回去吧。”青云帮的人从她们身边经过,频频打量着,随师脸上有些挂不住,感觉自己还像个离不开娘的孩子似的,别开了脸,“我会照顾好自己,尽量不受伤,你放心吧。”
宋鸾风哪儿能放心,她在怀中掏了掏,摸出个平安符来,递给了随师,“舟儿,这是娘近来去庙里求的,你带在身上,娘好放心,行吗?”
随师盯着那个平安符看了一会儿,从自己怀中也摸出个什么东西来,摊开一看,正是随宴给她的护身符。
“这个,我已经有了。”随师道。
宋鸾风眸光闪了闪,伸出去的手僵住了,“这是,谁给的?”
随师把护身符收了回去,和自己买的簪子放在一处,道:“在意我的人给的。”
“好,好……”宋鸾风明白自己急不得,收好东西之后,身子站得直了一些,“既然如此,舟儿便先回去吧,天快黑了,娘就不留你了。”
随师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你回去的路上,多注意。”
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走了。
宋鸾风看着随师走远,慢慢追上青云帮的队伍,和那些人融为了一体,最终被天际的夕阳吞没。
她紧紧揪着自己手中的帕子,满眼的不舍和留恋,恍惚间仿若看到了,多年前,她送走刚出生没两个月的容轻舟时一幕。
随峥的夫人和她同住了五个月,两人一同养胎,怕招惹事端,只有随峥在照料着她们二人。
随夫人先生产,还没过一个月,宋鸾风就生下了容轻舟。等她们俩坐好了月子,身子骨恢复了,随峥和他夫人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了。
宋鸾风送他们离开的那天也是如此,夕阳无限下坠,却又似乎永不停止,那灿烂的光影始终挂在天际,渐渐远行的人影逐渐拉长,再拉长。
她的孩子在马车中啼哭,也不知是明白此刻要离了母亲,还是在忧虑往后人生难以预计。
后来,她的孩子在颠沛流离中长大了。
待到幡然醒悟时,却惊觉时光难追,已经有另一个人在她孩子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了。
宋鸾风在原地叹息,悲哀之余,又强自欢喜——
不论如何,容轻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血脉相连,总有一天她能听到一声“娘”。
采购归来,正好到了饭点,程青云等着他们回来一同用饭,随师却先跑回了自己的营帐之中,将那根簪子收在了一个木盒之中。
如此她还不放心,最后硬是将那木盒放在了枕边,这才觉得踏实了。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平阳侯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小师,怎的还不去用饭?”
“不急。”随师整理好褥子枕头,这才回头,“平阳叔找我有事?”
平阳侯点了点头,笑她聪慧,“你还真不吃无事献殷勤这套。”
随师轻轻笑了笑,“平阳叔有话直说吧。”
“好。”平阳侯在桌边坐下,摸出一张大梁境内的地图出来,“小师,你过来看。眼下我们身处庆余,再往后便是江南的各州县,我们必然不能让战火烧到江南境内。但秋云山此人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我怕他铁了心要攻过我们这道防线。”
随师也坐下了,支着下巴认真听,“嗯,所以呢?”
平阳侯稀奇地看着她,“你没有什么见解?”
随师皱了皱眉,“平阳叔,若你是来找我做军师的,那怕是不行了,我根本不懂兵法。”
她这话是实话,青云帮不过江湖中的一个帮派,有事没事学什么兵法,程青云也没刻意教她,因此自然是不会了。
可话一说完,她又突然想到什么,“还是说,平阳叔觉得我是定安候后人,自然而然便觉得我也精通这些?”
平阳侯没接话,但神色看上去就是那样。
随师叹了口气,纵然心中痛恨这种莫名其妙的期盼,但还是许了诺,“往后我会学的。”
“抱歉,是我恍惚间将你当做你父亲了……”平阳侯露出个失落的笑来,“我和定安从小是一同看着兵书长大的,幼时也都立志为将,他说要保家卫国,我说要保护百姓,也算是相得益彰。”
随师耐着性子,“平阳叔和定安候,都是能做英雄的人。”
听了这番夸,平阳侯终于从回忆中脱身出来,自觉自己对着后辈念念叨叨的,颇为羞愧,又指向了地图。
“我多年前便开始在庆余城外修筑守城防线,需要几人带领士兵驻守,这个不比上战场杀敌,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
随师只看了一眼,又望向了偌大的北境,最后摇了摇头,“守城需要计谋,我只有一身功夫,还是和青云哥他们一起上阵杀敌吧。”
“也好。”平阳侯颇觉欣慰,“虽然你是姑娘家,但一腔热血常常让我忽视这些,既然如此,再过两日,等江南总军到了,我们便要去攻打都京了。你准备准备,不多久就要出发了。”
随师点点头,“多谢平阳叔相告。”
平阳侯话说完了,又嘘寒问暖几句,终于离开了。
“呼……”随师垮下肩膀,松了一口气。
如今,知道她是定安候遗孤的人,个个都想从她身上看出定安候的影子来,然而可惜,她这十多年来光努力让自己活下去了,没有半点和定安候相像的地方。
平阳侯对她时不时的关切打探,宋鸾风一心要认回她的心,都让随师觉得很是不适,她好不容易活成了随师,眼下再不想成为容轻舟了。
念及此,她又把随宴给的护身符拿了出来,紧紧捏在手心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觉得安心。
江南总军有十万余名士兵,各州县留下一部分守城,其余的全都朝着江南边界去了,要跟先行军会合。
这次偷袭成功,秋云山的反应却很快,平阳侯埋在皇宫和军队里的暗线都被挖了出来,下场极惨。
他们送过来的最后一个消息是,秋云山联合蛮族,集结了近约二十万大军。
兵力上的悬殊只能以计谋取胜,对于平阳侯来说,怕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
没出两日,总军领头的将军便赶来营地与他们会合,稍稍收整之后,大军便离了庆余,向着边界方向去了。
宋鸾风差人送给随师的信,到底是晚了一步,等去到营地,那里已经成为一片平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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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后,正值惊蛰时分。
江南百姓源源不断地给前线输送着物资,各地的商行及铺子都纷纷响应,筹集必要物资以做储备,用以前线将士使用。
战况如何,百姓们并不知晓,平阳侯将消息都压了下来,以免后阵慌乱。但战火纷飞,江南境内却始终一派祥和,百姓们心中也都跟明镜似的。
随海靠着江南商行的大当家做媒介,成功将自家商行的铺子开到了佘州,借由江南商行的名头,一时生意无比兴隆。
战时她也没有忘记本分,该出的物资都出了,甚至就连运送物资的人力都是她掏银子找的,此番举动在佘州也成为了一番美谈。
因着佘州事多,随海去了那边已有一月有余,随河在瑞城照看着自家商行,生意好说,唯有相思难解。
丹枫堂近来生意冷淡许多,百姓大多忙于生计,有兴致去听戏的大多都是些世家子弟与小姐,随清和随宴倒是终于能歇一口气了。
趁着这时间,随宴托惜阎罗帮忙,找到一个还愿意收学徒的老大夫,进了人家的医馆,开始习起了医术。丹枫堂的事不多,她便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这上面。
晚间,随宴从医馆出来,转头去了商行看望随河,还给她带了些新鲜的庐山云雾茶叶。春季雨水充足,庐山大雾,此时的云雾茶叶最是鲜嫩。
随河忙得头重脚轻,等随宴来了,才终于能够坐下,她抹抹额角的汗,叹道:“大姐,这天越发热了,也不知道随海有没有带薄一些的衣物……”
“小河。”随宴将云雾茶叶放在一旁,想了想,还是道:“按说,大姐也不该管着你那么多,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你为何总直呼你二姐本名?”
随河一怔,她是真的喊顺口了,随海没让她改,她也就习惯了,没想到在一贯古板的大姐面前疏忽了。
“我……”随河吐吐舌头,回道:“想喊便喊了嘛,随海又不比我大多少,直呼本名——我觉得亲近!”
“你们是亲姐妹,还要多亲近?”随宴笑着睨她一眼,本是调笑,可随河却转瞬变了脸色,“怎么了?我话说错了?”
“没有,大姐没错。”随河理了理心绪,没让随宴看出端倪,“我和随海……是亲姐妹,若是能更亲近,岂不更好?”
商行的伙计端上来两杯茶,随宴口渴,吹了吹便喝下大半杯,“好,当然好了。你们都大了,我确实不该处处管着你们……唉,就是小师不在,我操心惯了,没人给我管着,不适应了。”
“当初大姐告诉我,说小师跟着平阳侯去打仗了,惊得我好久没回过来神。”随河感慨道:“从前我还不太喜欢她,总觉得她占了小诗的位置,不过眼下倒是改观了,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大概真是因为随师来了,随宴提起自己的七妹,倒没从前那般痛苦了,她牵唇笑笑,不再言语了。
北境覆灭后,她不知道当初的赵家怎样了,不过毕竟是富商,应当是有路子能够逃出生天的。
随宴没办法亲身去找随诗,只能日日挂念着,祈祷着,希望她能安然长大,然后和自己再见一面。
两个人一聊便说了许久,等到商行都要关门了,随宴这才起身离开。
随河要回随府,随宴回老宅,怕路上生出什么事故,随河还执意要找人送随宴回去,“大姐,我实在不放心,眼下这乱世……”
“无碍。”随宴回过头,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夜市,街面人来人往,分明是太平盛世的模样。
她摆了摆手,“你快些回去吧,怕是府里也有事要处理,我自己走回去就是了。”
随河拗不过她,只好点头放人走了。
回去路上随宴被深巷中飘出来的酒香吸引,忘了还要回家做饭的正事,脚一拐便钻进了巷子里,美滋滋地点起酒喝了起来。
可怜随清和惜阎罗几个,等饭吃等到望眼欲穿,饥肠辘辘。
顾八荒几次起身,“我去做吧,怕是没那么早回来。”
惜阎罗次次都按住他,“顾八荒,你明不明白,我为何要来这里蹭饭?不就是因为,我吃腻了你的手艺吗?”
她这话不假,但总让人感觉话里有话,桌上唯一没被吃腻的是随清的手艺,后者缩了缩脖子,才不愿意去沾那阳春水,猛地站起了身。
“怕是大姐又去哪里喝酒了,我,我出去找找吧……”他匆匆忙忙地拎了外袍穿上,像有鬼在追自己似的,连忙遁了。
桌上两人大眼瞪小眼,末了,顾八荒凑近,在惜阎罗脸上亲了一口,“你吃腻了我的手艺,可我还没有。”
这话说得流氓,惜阎罗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死远点。”
顾八荒委屈地耷拉下眉眼,又亲她一口,这才换到另一边去了,等着那个酒鬼回来做饭。
随清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被捉去了庖屋劳累。
他眼下排戏排得不多,一月也不过十来场,可是唱戏原本是他喜欢做的事情,但如此做久了,也是会心中生厌。
每日在戏台上扮成别人的模样,翻来覆去唱着那些看官爱听的戏,他慢慢也生倦了。
但过日子便是如此,大多时候,心中都是死水一般平静,少不得如此落寞空寂的时刻。
随清先去了几家酒楼,找遍了没找到人,又开始穿街过巷,一家一家地找了起来。
瑞城的酒馆无数,随宴又是个喜欢新鲜的人,誓要尝遍天下美酒,随清不费上一番力气找人,怕是难以找到。
很快夜便静了下来,宵禁都快到了,随清彻底放弃了。
他空着肚子,想着怕是惜阎罗和顾八荒怕是早就自力更生,已经吃过了。
他在深巷中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找到出去的路,没走出多远,突然听见了街面上的一些嘈杂声音。
城中尚有守卫,随清怕是有什么贼人潜了进来,一时不敢动弹,躲在巷子里看着。
不远处便是城门,随清看着那将领支开了城内巡逻的几队人,偷偷开了城门,放进来了几个人。
他心中猛地一动,难不成是叛贼?!
随清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身子又蹲下一些,让墙角的阴影彻底掩盖住自己。
只见进城的那几个人都身穿暗色衣裳,头顶还戴着帷帽,看不清面目。领头的那个进城之后还从怀里掏出什么给了守城将领,末了做了个礼,扶着身旁的人往街道去了。
随清看着他们一行人慢慢靠近,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响,直到他们从自己面前经过,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身影。
眼下江南起了战火,若是瑞城有贼人进入,怕是要搅得鸡犬不宁。
随清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犹豫了不到片刻,立马战战兢兢地站起了身,偷偷跟在了那些人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跟到了城北的一处旧宅里。
那些人前后脚都进了旧宅,随清在门口转悠了几圈,记下了位置,不敢再久留,摸黑回到了随家老宅。
随宴喝得有些多,醉醺醺的已经在北屋睡下了,随清去看过她之后,这才放心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他心跳如擂鼓,辗转许久都未能安睡,一直到天将白未白之际,这才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