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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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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随河等人一同陪着随子堂,要将他送到城门口去。
一匹快马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马跑得太快,马上的人还戴了顶帷帽,难辨面目。他们谁都没反应过来什么,人和马就已经拐过了街口不见影儿了。
惜阎罗抽着烟,看随河老妈子似的说个没完,别脸偷偷对顾八荒道:“就这架势,还以为是送自己儿子呢。”
顾八荒觉得她还说得挺像的,于是抿唇笑了笑。
前面的随河耳朵尖着呢,头也不回地道:“还编排起我儿子来了,某些人倒是快点生个儿子出来玩儿啊。”
顾八荒觉得她说得也很有道理,于是笑得更欢了。
随清在一旁听着,失笑地摇了摇头。
惜阎罗懒得和她拌嘴,催促道:“走快点吧,等会儿街上人多了,堵死你们得了。”
随子堂赶紧点点头,“是啊三姐,咱们快些走吧,车夫一直跟着,我也不太好意思……”
“知道了!”随河从腰间抽出个荷包来,上面的刺绣丑得别具一格,她把里面的银子全都倒进了随子堂的荷包里头,“别给我省着,该花就花,我和随海挣那么多,就是要让你们都过好日子,听明白没?”
随子堂眼睛一亮,看着自己鼓囊囊的荷包都要哭了,“三姐,你真是我亲姐……”
随清自然也掏出荷包,把该给的给了,随子堂真哭了,“四哥,你是我亲哥……”
惜阎罗嗤地笑了,瞥眼给顾八荒一个眼神示意,于是随子堂的荷包满到彻底合不上,最后他嘴咧到眉毛上,喜笑颜开地上马车走了。
“行了,回吧。”惜阎罗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我赶快去给随宴交个差,弄好回去在补会儿觉。”
“确实要睡,昨晚折腾……”顾八荒不说了,脸红了一些,改口问道:“阎罗姐,你实在累了的话,我背你吧。”
随河:“……”
她突然有点反胃,“这还没吃什么,怎的就想吐了……”
顾八荒心满意足地背起了人,满足道:“你倒是也抓点紧啊,找个乐意背你的人。”
随河哼了一声,不接话了。
随清笑着安慰她,“三姐温良贤惠,一定能找到个好人家的。”
随河看着他,只嘀咕了一句,“……你们都懂什么。”
随家老宅里,随宴回了北屋之后原打算再睡一会儿,但是躺到床上之后始终难以入眠,只好披着衣服起来了。
她算着人快回来了,打算直接去做些早饭好了。
谁想到,还没走出北屋的小院,忽然来了个人从墙外跳了进来,轻松地落在了院子里,正好在随宴的面前。
“你……”随宴还当是仇家终于来了,暗恨身上没带什么兵器,刚准备开嗓喊人来,翻-墙进来的家伙一抬手,把帷帽摘了。
随宴:“小师?!”
随师连着赶了两日两夜的路,路上水都没喝过几口,她眼神中像是蒙了层灰,看上去雾蒙蒙的,盯着随宴的时候让随宴觉得莫名的有些后怕。
就像她刚刚想的那样——真是仇家来了?
还没等随宴说些什么,随师却将人的腕子一抓,把随宴带进了房间里。
关上门后,随师抓起桌上的水壶,喝了半壶的隔夜茶,好歹是将嗓子润开了。
随宴的腕子还被她拉着,“小师,你从哪儿来?这些日子跑哪里去了?给我留了个勿念的条子,是几个意思?是不是那程青云又来找你了,找你去打仗?”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可随师顺好了气之后只是沉着脸色,看上去并不打算回答她的任何一个问题。
“小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随宴总觉得随师这趟出去,好像又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了。
浑身透着股疲倦,看上去像是心里那口井被灰填满了似的,堵得慌。
随师捏着随宴腕子的手紧了紧,张口喊了一声,“师父。”
随宴惊了惊,还是答应了,“嗯?”
“我收回从前的话。”随师转了过来,微微仰头看着随宴,“往后,我只会叫你师父。”
“这,挺好的啊。”随宴想起什么,弯唇笑了,“随宴你也不叫了,是不是?”
随师漏了这一茬,于是补充道:“只叫你师父,或者随宴。”
“喜欢占便宜的崽子。”随宴笑着,晃了晃自己被抓着的那只手,“还捏着做什么?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我下午便要走了。”随师言简意赅,“之后我要上战场了,大概两年内能回来。”
随宴显然没跟上她的意思,“所,所以呢?”
随师认真瞅着她,但看着看着还是别开了脸,“没什么所以……我怕你又到处找我,所以回来跟你说一声。”
“如此……”随宴点了点头。
随师其实很想一见面就挑破了,直接告诉随宴,“我就是当年定安候的那个孩子,你不愿意养我,是不是因为怕招惹事端?抛弃我的时候,你后悔了吗?还是说,你就那么喜欢你那些弟弟妹妹?”
可是话还未到嘴边,瞥见随宴一贯温柔的眼神,听见她关切又自然的话语,随师便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她大概有些没骨气,温柔乡里短暂地泡一泡,就什么怨恨和失望都没了。
“随宴。”随师低低地喊了她一声,没出息地上前搂住了随宴,把自己塞进了这人怀里,“我赶了两天的路……好累啊。”
随宴抬起手,摸了摸随师的耳朵,又顺了顺她的头发,在她后脑勺轻轻拍了几下,“累了便靠会儿吧,我陪着你。”
随师求之不得,老实地抱紧了,不再动弹。
随宴心里却担忧起来,随师这才多大?十三岁都不到,就让她一个姑娘家上战场?到底是谁的意思?程青云还是平阳侯?打仗就这么缺她一个姑娘家?
可是她也清楚,随师不是会被劝动的人,性子本就倔,自己问也是白问。
况且国难当头,随师愿意出一份力,她这个日日窝在戏园子的人有什么立场阻拦她。
随宴想着想着便想开了,老成地叹了口气,“小师,你若下午就走,不如去睡会儿吧?我去给你准备些东西,一并带回去。”
随师两只手抓着随宴腰后的衣服,闻言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了随宴的下颌,“你就跟我说这个?”
下午就走,两年不归,这样要紧的时候,就说这个?
随宴不解地眨了眨眼,“那……应该说什么?”
随师偷偷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又把脸埋进了随宴的锁骨里,闭口不言了。
随宴却伤脑筋了,如今的孩子心思可真难猜啊。
抱了一会儿,绷紧的身体终于慢慢软了下来,连日连夜赶路的困倦和劳累都泛了上来,随师险些在随宴身上睡过去。
随宴抱住她东晃西晃的身体,低头在她耳边柔声道:“小师,困了就去床上睡,松开我吧。”
随师懒猫似的,在她怀里蹭了蹭,“我不想。”
随宴失笑,“好吧,那你抱着吧,我去睡,你陪我,行不行?”
“嗯。”随师勉强地答应了。
等到床上躺好了,随师钻进了随宴的被窝里,以往她们盖的都不是一条褥子,眼下却身体贴着身体,胳膊缠着胳膊。
随宴莫名有些脸热,轻轻推了推随师,“小师,你松松手,这样不好睡。”
“好睡。”随师猛地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随宴,看了一会儿,轻声道:“随宴,我只会这么抱着你睡。”
“我,哦……”随宴觉得这番对话也不对劲了。
之后随师很快睡熟了过去,随宴到底不忍心,没把她的手拽开,就这么任由她抱着了。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靠近的人声,“随宴,你怎么睡回笼觉去了?随河去做早点了,你吃不吃?我把你那好弟弟送走,真是费了我一番银子啊……”
听着她马上就要推门而入了,随宴赶紧轻喊了一声,“别进来!”
惜阎罗立马顿住手,“为何?”
“我起早了,有些头疼,要再躺一会儿。你别开门了,把冷风都带进来了。”随宴把褥子往上拽了拽,遮住了随师的耳朵。
惜阎罗在门口抱起了手臂,“你还是个人吗你?吹点风还能染上风寒是不是?”
随宴只是赶她,“行了,别管我了,你们吃去吧,别过来吵我。”
这人动不动就头疼的毛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惜阎罗没多在意,转过了身,“那你躺着吧,我晚上过来吃饭,跟你好好说说,你那好弟弟拿走了我多少银子。”
随宴没个好气,“知道了,快走吧你!”
惜阎罗手里的烟都灭了,她咬了下烟嘴解瘾,出了北屋吃早点去了。
等吃完要走人了,她突然想到什么,绕到另一边的墙角一看,果然有匹马被拴在了角落,正在哼哧哼哧吃着草料。
她了然地勾了勾嘴角,原来是那讨人嫌的小丫头回来了。
随师被随宴搂着,睡了一个时辰就转醒了。
不是她不困,是有点不舍得把大好时光就这么睡过去了。
一睁眼,她喊了一声,“师父。”
随宴正在看着窗户发愣,闻言低了下头,“嗯,醒了?”
这个时刻,对于随师来说,是值得刻在心里一辈子的。
初醒的慵懒,随宴的怀抱,还有她不设防又温柔的关切,就算外面是腊月冬雪,可她却在一个再暖和不过的地方好好呆着,仿佛任凭岁月如何流过,她都能安心地一直留下。
随宴僵着身体不敢怎么动弹,实在是随师贴得、抱得太紧,稍稍一动她就不自在。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不自然,随师松开了手,坐起了身,回头道:“我休息够了。”
“嗯。”随宴也跟着坐起来,“大家怕是都走了,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
随师乖巧地点点头,“嗯。”
随宴真是太久没看见这么可爱的随师了,忍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感叹道:“我们家小师,长得可真漂亮啊。”
随师冲她轻轻笑了一下,既然觉得漂亮,就让她多看一些。
这一笑简直笑得随宴身心舒坦,她精神抖擞地下了床,“你换身衣裳,我马上去做饭。”
等收拾好了自己,随师再去到庖屋的时候,随宴已经在煲汤了,忙碌的身影在庖屋里东转西转,让随师很想走过去,一把掐住她,然后紧紧抱住。
不过真的走近了,随师到底不敢顺着心意来,只是问道:“要我帮忙吗?”
随宴也不客气,指这指那,两个人合力下,很快做好了一顿较为丰盛的早饭。
随师看着桌上的菜,吃了口软硬适中的米饭,笑道:“随宴,我们就两个人,怎么吃得下这么多?”
“没事,你敞开了吃,饿了那么久,看着都瘦了是不是?”随宴盛了碗汤,边吹凉它,边一眨不眨地盯着随师。
眼前这个柔软又乖巧爱笑的随师,真是太久违了啊。
年前的小师也很好,听话,还知道照顾她,可随宴能明前感觉到,那样的随师其实并不怎么自在。
眼下随师去而复返,随宴便知道了,那时候她一心想着年后要走,大概是在想方设法对自己好,以此弥补些什么。
可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随师,是没有担忧没有牵挂的,一身轻松,自然放开了些。
随宴看着也舒坦。
随师的睫毛又长又密,像把扇子似的半掩住了其下透黑的瞳仁,等她抬眼看过来的时候,随宴又对她笑了笑,“吃啊,看我做什么。”
随师扬起了一边嘴角,又埋头吃去了。
“小师,你方才说两年内能回,是说这场仗,平阳侯会赢,是吗?”随宴想起什么,问道。
随师毫无怀疑地点了点头,“是,两年内一定能打垮秋云山的。青云哥还答应我,两年内要把秋云山的头砍下来给我。”
“砍,砍头啊……”随宴被惊得都磕巴了,打打杀杀的日子过去太久了,她眼下心慈手软地杀只鸡都觉得作孽,只好跳过这个,“那你们胜算大吗?秋云山毕竟是把北境都吞了下来的人……”
“师父,你要相信一句话。”随师喝了口热汤,压下去肚里的饭菜,“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都京眼下已经容忍不了秋云山多久了。”
“平阳叔筹谋许久,引而不发,一直等到秋云山的根基慢慢腐烂才出手,一定能赢他的。”随师抬眼看着随宴,“你别担心,我不会死的。”
随宴担心的还真就是这个,可她听了这些也放不下心,突然又想到:“你们需要军医吧?我要不跟过去,程青云若需要人手,还能使唤使唤我。”
“随宴。”随师突然改了口,嘴角的笑都压不下去了,问道:“你很怕我悄无声息地死了吗?”
“小孩儿说什么鬼话呢。”随宴在她头上拍了一下,“童言无忌,可别乱说。”
“军医也不缺你,你会什么?”随师像是清楚自己家师父是什么德行似的,“不过,这两年,你确实可以学学医术。”
“是吗?”随宴没想到,做徒弟的来教自己这个师父做人了,但她想了想,又觉得确实可行,应允道:“好,我会去试试的。”
随师把话说完了,“以后若我受伤了,你就可以替我医治了。”
随宴看着她,“你就不能不受伤吗?”
随师又笑了,“随宴,你看上去,真的好怕我受伤出事似的。”
随宴翻她一个白眼,“本就是如此。也不知道你小小年纪,上什么战场……”
“这是我应该做的。”随师想起定安候来,虽然心里还没接受这样的忠臣大将是自己亲爹,可她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不假,就是死在沙场了,也算死得其所。
不过……眼下有个人这么怕自己死了,那她还是小心一些,留着小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