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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江南和都京交界处,有座唤庆余的小城,因着战火暂时没有烧起来,看上去还算宁静祥和。
      随师除夕那晚到底没能再回去随家老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平阳侯的先行军队到了庆余城,原本以为能好好过完的一个年最终还是被搅黄了。

      庆余城山多,平阳侯选定一块平地安营扎寨,那块地掩在深山背后,还有一条极宽的大河做阻拦,短期内不会被都京的人发现。
      随师算着日子,已然是元宵了,头顶的月又圆又亮,柔和的光芒像极了随宴那天穿的襦裙。

      她爬到了一处山坡上,背后是营内的篝火攒动,眼前是大江大河哗哗而过,心里平静极了。
      “舟儿?”突然有脚步声靠近,随师听了这声呼唤,心中微微一动,回过了头。

      宋鸾风便是当年逃出来的定安候三夫人,这么多年来一直住在江南的一座尼姑庵中,养了一身肃穆又温柔的气性。
      随师看着她拎着食盒走近,怔怔的想着,这是她的亲娘——都半个月了,她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元宵节怎能不吃元宵?”宋鸾风在随师身边坐下,打开了食盒,“这是我特意去城里买回来的,说是豆沙馅和芝麻馅都有,很甜,你快尝尝。”
      大概真是血亲天然便带着股亲近,哪怕和眼前这人相识不过半月,随师却仍然觉得这个女人极温柔、极亲切。

      “好。”随师盛了一碗,想了想还是递给了宋鸾风,“你……先吃吧。”
      宋鸾风没料想到会这样,霎时眼都红了,她点头笑笑,“好……舟儿也吃,娘不急。”
      娘……随师垂了垂眼,没接话。

      元宵果然很甜。
      随师吃着吃着,忍不住的开始想,随宴大概又将大家都叫去了老宅吧,她一定会亲自做元宵,然后有些做的甜,有些做的淡,因为家里嘴实在太多,还个个都叼。
      真是可惜,她还是没能和她过完第一个年。

      “舟儿在想什么呢?”宋鸾风没吃下几个,目光柔柔地缠在随师身上,“今儿月圆,舟儿可有什么想念的人啊?”
      随师放下手中的勺子,突然偏头道:“其实我叫随师,你口中的容轻舟……和我并无多大干系。”

      “舟儿。”宋鸾风的眸中闪起了泪光,“你是不是在怪娘……怪娘当年将你抛下,独自苟活?”
      随师压下心口的怒火,忍了忍,别开了视线,“眼下的我只是随师,我希望你明白这点。”

      她什么都知道了。
      随家园当年发生了什么,随宴如何带着他们逃出来,自己辗转到了北境又到江南,这十几年的经历,她全部都串起来了。
      说来说去,不过一个笑话——生下来时,亲娘不要她;逃命时,随宴又不要她。

      程青云捡回自己养大,最后却又兜兜转转成了平阳侯的人,还和自己的亲娘在这样尴尬的境遇下相遇了。
      多么可笑。
      更可笑的是,明白一切了,她却还是在想着那个不要自己的人。

      “你当初离开,我体谅你的苦衷,毕竟随家园的事谁都没有料到,让你一个人带着我,确实吃力了。”随师显得很能体谅,冷冷笑了笑,“我并不怪你。”
      她已经把所有的怨恨都抛给了另一个人,相较之下,这位突然蹦出来的娘反而显得没那么可恨了。

      “舟儿……”宋鸾风难过地落下了泪,“你如此善解人意,可却像把刀扎在了为娘的心口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你,可我不过一个妇人家,根本就找不到你……”
      随师捧着手里已然凉了的元宵,嗓眼被委屈涨得有些难受,她不忍拂了宋鸾风的心意,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元宵。

      “我先回去休息了。”随师放好东西,再不想待下去,起身大步走了。
      宋鸾风看着随师离去的背影,一个人坐在山坡上,身影落寞地哭了许久。

      回了营帐里,随师原打算直接闷头就睡,没想到撩开帐帘一看,程青云和平阳侯两个人竟然在里面等着她。
      随师的身形顿了顿,好久才脸色复杂地进去了,“青云哥,侯爷。”

      程青云面对着随师,罕见地涌起了些难以言说的情愫,像是同情,又像是怜悯,但他明白这种情绪若表达出来了,随师可能会拔刀砍他。
      于是他说:“有想杀的人吗?我替你了结。”

      随师一身的紧张被他一句话抹去了大半,她终于舒服了一些,轻笑道:“我想杀了秋云山,青云哥能办到吗?”
      “这有些难办,但我会努力的。”程青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放心,不出两年,一定把他的头砍下来送给你。”

      随师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玩笑道:“那我先谢过青云哥了。”
      这时,程青云狐疑地转头看着平阳侯,眼神示意道:“你不说些什么?”
      平阳侯也喝了口茶,目光却落在了帐帘上,程青云明白过来什么,脸上摆出些无奈,起身出去守门了。

      随师不想面对宋鸾风,也不想面对平阳侯,她甚至希望自己就是随家的一个没人要的孩子而已,也好过眼下要面对自己身上背负的那么多阴谋。
      她知道到底躲不过平阳侯,也到底躲不过自己的命运,出声道:“侯爷有话便说吧。”

      “不必防备我。”平阳侯微微一笑,“你是定安的孩子,往后叫我平阳叔,如何?”
      “平阳叔。”随师从善如流地喊了他一声,继续问道:“叔叔有话要说吗?”

      “知道我为何要让你参与先行军吗?”平阳侯看着随师。
      “替父报仇。”随师接道,“还有随家园的仇,一并了了。”
      “倒是聪明。”平阳侯喝了口茶,又道:“但,却又不止于此。”

      随师实在没兴致打哑谜,“侯爷什么意思?”
      “说了叫我平阳叔。”平阳侯小孩似的,犯起轴来,“改了称呼,我再告诉你为何。”
      随师呼出口气,忍下所有的不耐烦,喊了他一声,“平阳叔。”

      平阳侯终于喜笑颜开,“从前少年时,我和定安约定,日后不论谁有了子嗣,另一人都要将对方的孩子视如己出……若是他还在,你大概会对我更和颜悦色一些。”
      随师不太喜欢听什么如果,但是平阳侯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却实在悲伤,她只好接道:“平阳叔……为何没有妻儿?”

      “我沉迷于习武,打算将这一生都用来保护大梁的百姓,以及我想要保护的人。”平阳侯不知想起什么来,眼神廖远,“有了妻儿,我的顾忌更多,软肋更多,所以我不要。”
      随师看着他,同意似的点了点头,“不要才是对的,你们以为的幸福,其实只是加诸于他人的痛苦罢了。”

      平阳侯听了这话,微微有些错愕,可转念便想到,眼前这个不过十二三的女孩,历经太多,也难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师,我这样唤你可以吗?”
      随师点了点头,“平阳叔,你随意就好。”

      “让你加入先行军,是想让你好生表现,日后到了要紧的时候,能够靠自己的本事赢下一席之地。”平阳侯眸光深深的看着随师,“这天下,我迟早要打下来,然后……”
      他止住不说了,脸上浮起一个浅淡的笑意来,“总之,你要在军队中站稳脚跟,不要想着自己是个小姑娘,你父亲是个大英雄,你也可以是。”

      “打仗我清楚,不用你说,之前回瑞城时我已经打算好了,过完年便去找你们。”她这话不假,跟着随宴回去,本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过完年了,她还是要上战场杀敌,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血脉里流着的忠诚,到底没在她这儿断了。

      只是,随师嘲讽地勾着嘴角笑了笑,突然问道:“平阳叔,你这么做,是想替定安候正名?”
      她到底不肯喊一声爹娘,平阳侯却并不气恼,“是,我必须要让天下人知道,定安是忠臣,是好人。你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血脉,自然也是我剩下全部的希望。”

      “希望?”随师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她想了想流落的过去,又想了想缥缈的未来,觉得这个词真是太过可笑。
      平阳侯自然没略过随师的眼神,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你和你那个师父,怕是也不简单吧?”

      随师立马抬起了头,有些不安地看向了眼前的男人,“平阳叔这是何意?”
      “随姓,戏园子……”平阳侯把玩着手中的瓷杯,勾起了唇角,“那位随姑娘,仗着随姓之人众多,竟做起了老本行,还真是胆大妄为啊。”

      以平阳侯在江南的势力,不可能查不到他想要知道的东西。随师垂了垂眼,明白他已经知道一切了。
      “我唯一不解的是,”平阳侯止住笑意,看向随师,“你五岁时被青云捡到,身边并没有随家人跟着,这是不是说明,那随姑娘不打算从了随家园家主的意志,要护你周全?”

      随师想起自己流离辗转的这些年,就像是在沼泽里求生一般痛苦,她从未觉得自己安定过,最后也只有拼力到了随宴身边,才能觉得稍稍安心。
      可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她却发现自己信错了人,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安定感,竟然托付在了一个无情无义之人的身上吗?

      随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没有胆子去猜测随宴的想法,她甚至不敢说自己了解随宴,那人将弟弟妹妹看得如此重要,做出抛弃自己的事来,无疑是明智之举。
      随师不敢再想下去了,这样的明智之举,她怕会又一次捅穿自己的心。

      “如今的太子,秋饶霜。”随师飞快转移了话题,正色道:“他并非秋云山所出。”
      “这个我知道。”平阳侯眸中流露出凶光来,“那日我跟他交了手,本可以取他性命,但最后却收了几成力,让他逃了。”

      随师要说的还没说完,只好先问,“这是为什么?”
      陆羽桥对自己有恩,自己不杀他,这能理解,平阳侯又是怎么了?
      “我了解到,当年载着秋饶霜父母的那艘商船,是秋云山派人毁了的。”平阳侯五指紧紧捏住了瓷杯,恨不能就当它是秋云山,给一把掐死了。

      “秋云山想要个儿子来做他的太子,他要求多,那孩子年纪不能过大,相貌气度还要上乘,他四处派了人作乱,害得那阵都京内流民剧增,孤苦无依的孩子更是众多。”
      想是难以启齿这类非人的事情,平阳侯顿了顿才道:“他……他杀了那么多孩子们的父母,也不将这些孩子好生安顿,而是暗中派人观察,要选出最有勇有谋的一个来。”

      随师听到这里就明白了,那时候商船上只有他们几个孩子,可是都京城内还有更多因遇上事故而成为流民的孩子,要不是因为自己高烧不断,害得陆羽桥去求了秋云山……

      她打断道:“平阳叔,有件事我没跟你说……我五岁之前一直由北境的赵家夫妇收养,而他们也在那艘商船上,我和陆羽桥幼时相识,他是为了救我,才沦为了秋云山的傀儡。”
      “你说什么?”平阳侯不知道这出,微微睁大了双眼,叹惋道:“这也是个可怜孩子啊,我当初手下留情看来是做对了。”

      陆羽桥送自己走的那晚,随师还记得自己说过,她会记住小桥哥哥。
      时光荏苒,人生际遇,在平阳侯府望到的那一眼,到底是陌生了。

      随师轻声道:“这份情,我怕是一辈子也还不了了。”
      “我只怕,他已然被秋云山蛊惑得失了神志。”平阳侯失望地摇了摇头,“他要敢对江南百姓不利,我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随师欲言又止,还是说不出那句“放过”,她只好点了头,“平阳叔自行定夺吧。”

      “还有。”平阳侯摸着手里凉了的茶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小师,你是几岁被收养的?”
      “几岁?”随师不无凄惨地笑了笑,“这么烫手的一块山芋,当然是一岁多就被送走了。”

      随宴,到底是不愿护她周全。
      “罢了,都过去了。”平阳侯不忍心看她这般可怜的模样,起身告离了,“还过几日,士兵们便都准备周全了,我们这番奇袭,你领一支小队,可以吗?”

      “可以。”随师抬头看他,追问道:“具体几日?”
      “四五日吧,我们要尽量部署周全。”平阳侯说完,撩开帐帘走了,门外站着个听完了全程的程青云,两个人一说一答地走远了。

      四五日。
      她眼下还没有出江南,四五日足够一次来回。

      随师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直到整个营地都慢慢安静下来,门口一直徘徊的人影也恋恋不舍地离去了,直到帐内全部的蜡烛都燃尽了,一片漆黑窒息般地压了下来。
      她在黑暗中突然起了身,胸腔里涌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

      她想要见到随宴。
      此刻,马上。

      ---
      瑞城。
      元宵一过,随家人又各归各位了,随宴又去了丹枫堂做她的堂主,只是身后少了条紧跟不舍的尾巴,空荡荡的。

      遥落来了信,说出了些意外,要和潭星再留些时间,于是丹枫堂眼下最拿得出手的角就是随清,点名要听随清的戏的人越来越多,票都卖到下个月的去了。
      随宴听着银子哗哗的进账,却并不觉得多么喜悦,她依旧边喝酒边坐在楼上看随清的戏,可却不觉得人生肆意了。

      这回随宴就是想找人也找不到了,随师留了张写着“勿念”的字条,突然地便人间蒸发了。
      她走的急,随宴问遍了瑞城,都没问到有见过她的踪迹的人。
      要不是那字条确实是随师的笔迹,随宴都怀疑是有人来害人来了。

      她之后也派了人去佘州,可是若水阁空了,平阳侯府也没人了,她再不知道能去哪里找随师了。

      又是平常的一天,随宴一直待到日落时分,这才拖着步子回了老宅。
      回去的路上,她本想给自己打二两酒,但是紧接着想到,随子堂明日就要去佘州的学宫了,她还是清醒些为好,得嘱咐这个混子一些要紧的事情。

      这么想着,随宴回去做好了晚饭,等到随子堂、随文礼和随清他们回来,在饭桌上好好教育了随子堂一通,告诉他这不能做,那不能做,要是有任何告状的声音传到了她耳朵里,下场自然不会多好。
      “明白吗?”随宴说完,眼神凉凉地瞥向了随子堂。

      “明,明白!”随子堂夹紧了屁股做人,两手端着碗战战兢兢的。
      随宴在给他手撕鸡腿肉,撕好了,擦擦手,“快吃。”
      “谢,谢谢大姐……”随子堂忽的有些心虚,看了随文礼一眼,后者不动如山,理都不理会他。

      随宴心神有些不稳,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只是催着随子堂吃快些,早点去歇息,说明日的马车来得很早。
      等吃完了,随宴又拉住了随文礼,将他带去了一边。

      随文礼这么些年和随宴实在不亲,家里唯一和随文礼熟络的大概只有随子堂,但随宴还是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孩子,柔声问道:“文礼,你是如何打算的?要一直留下做账房先生吗?”
      “嗯……”随文礼的眼神晃了晃,像是不敢直视随宴似的,“我大概是考不上了,所以……大姐就让我留在商行吧。”

      “我自然尊重你的想法。”随宴抬起手,在随文礼肩上拍了拍,“想念书,我送你去念书,想做生意,我让你二姐带你做……总之,一定要好好的,大姐很不放心你们,知道吗?”
      随文礼终于看了随宴一眼,有些复杂地点了点头,“知道……谢谢大姐。”

      随宴挥挥手,让他走了。因着随子堂明日就要走,所以她留下了随文礼和随子堂在老宅住一晚。
      将自己担心的人和事都安排好了,随宴这才放下心来,洗漱完了回到北屋,躺到床上后还是有些不适应。

      最后她拿过一本书,看了两页,这才有了些睡意。
      随宴赶紧吹灭蜡烛躺好,松软的褥子盖着,周公很快就找上了门来,快要睡熟之前,随宴还迷迷糊糊的,嘟哝了一句。
      “小师……没良心的,小崽子……”

      隔天一大早,随宴起来备好了干粮和水,又检查了一番随子堂带着的箱笼,确保他不会有什么落下。
      车夫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随宴看着晨光熹微,又看着尚且满脸天真的随子堂,会心地笑了笑,“乖乖念书,不必有什么考取功名的压力,左右我也不会允许你做什么大官。”

      “我知道的,大姐。”随子堂也明白,他们家的人都不能出太大的风头,上了庙堂更是自寻死路,于是笑眯眯道:“我努努力,做个州县的小官,往后若有人敢欺负咱们家,我第一个不放过!”
      “别瞎想!”随宴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找人打架这种事我在行,你好好活着就够了。”

      随子堂不无痛心的想着,大姐为何对自己这般没有期许?
      他还要在说些什么,远处随河和顾八荒、惜阎罗匆匆走来了,八成是要和随子堂泪别,随宴浑身打了个冷战,丢下他们几个转身走了。

      不远的城门口,有马蹄声正在步步逼近。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妹妹也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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