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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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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子堂成了廪膳生后,自然可以去公家领廪米和津贴了,头一回将粮食和银子拿回家时,兴奋得整张脸都红了。
随宴瞧他一双有所期待的眼,挥了挥手,“粮食放库房,银子自己收着吧。”
“谢谢大姐!”随子堂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用随文礼帮忙了,自己“噌”地扛起几袋粮食跌跌撞撞送进了库房,接着便提着钱袋蹦蹦跳跳的,出门吃喝玩乐去了。
“啧啧。”随宴低低笑了一声,晃神间还以为看见了从前那个顽劣的自己,“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一副傻子模样。”
年关将至,各路人马都回了家,瑞城街面上的人都多了许多,去丹枫堂听戏的更是排了长长的队,日日都是一票难求。
随宴回来了,随师也不用守大门了,随宴喊了人搬了桌椅去到三楼,嗑着瓜子喝着酒,美滋滋地看着底下日进斗金。
可怜随清和遥落,几乎每日两人都要上台演一场,老主顾们都是奔着他们来的,不上不行,就是嗓子有些干,身子有些酸。
这天他们演的是出《玉堂春》,讲的是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王金龙和名妓苏三,从一见倾心到生死相许,最后历经磨难得以携手终生的故事。
随宴的眼珠总追着随清,心里是越看越满意,手里端着杯酒放在唇边,许久都不记得要喝下去。
随师却有些百无聊赖,她看不懂戏,也不喜欢看戏。可随宴却乐在其中,于是她便也迫着自己努力去看,到最后,还是将目光全偏向了随宴,在咿咿呀呀的声音中注视着这个人。
随宴的模样,怎么说呢,有着姑娘家的风情,也有着历经世事的风尘,像一颗桃子生长到半熟的状态。所以不管是惜阎罗那种飘摇半生的人物,还是江新添那种情窦初开的少年,都会难免被吸引,想要上前尝一番风味。
反正就是,乍看不惊艳,再看却难移眼了。
桌上酒壶里装着的自然是上等的酒酿,随师看着随宴喝了半壶,见她痴迷听戏,偷偷摸摸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颇为辛辣的酒水入喉,呛得她连咳了好几声。
随宴被她的声音吸引回了神智,连忙起身给她拍着后背。
她低头闻到随师唇齿边的酒香之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师,这么小年纪就想着一醉解千愁呢?”
随师捂紧自己的嘴,将咳嗽都压了下去,她伸手推开随宴,任由她取笑,不做回应。
“这是做什么?”随宴却不依不饶,非要继续笑话一番,“想喝酒便告诉我,你好歹闯荡过江湖,我必然不会拿你当一般孩子看待的。”
随师灌了口茶,无语抬眼,“我就喝一口试试。”
谁让随宴天天泡在酒里,害得她还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
“你能喝出什么来。”随宴像是看不上随师这般年纪的孩子,撇着嘴摇了摇头,“往后别再偷喝,再被我发现一回,就罚你下去跑堂。”
“跑堂……”这人吓唬也不敢吓唬个大的,随师被她逗得弯了下唇角,“知道了。”
随宴斜斜靠坐在椅子上,闻言只是又饮了一杯酒,叹道:“有酒喝,有戏听,我怎么觉得人生突然肆意了许多呢。”
随师看着她嘴角浅淡的笑意,想了想,将桌子挪开一些,自己的身子凑了过去。纠结了片刻,她还是轻轻把头靠在了随宴的手臂上,做出一副依赖的模样来。
随宴的胳膊僵了僵,偏头看过去,随师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眼神专注,反正就是不看她。
小丫头,就是心思多。
随宴也不再管她,任由她靠着。
反正漂亮可爱是随师,狠心冷情也是随师,随宴一双眼已经看透太多了。
两个人听了一天的戏,傍晚要回老宅子的时候,遥落换下了戏服,找了过来。
随宴让随师去门口等着她,自己顿了顿脚,神色一派轻松,“怎么了,遥落?”
“随宴姐,”遥落笑着凑过来,挽住了随宴的手臂晃了晃,“我有个小愿望,不知道姐姐能不能替我实现呀?”
遥落脾气爆,可不常这样,随宴古怪地看着她,“这到底是怎么了?要是被随清看见你冲我撒娇,估计都要气坏了。”
“他是他,你是你嘛。”遥落亲昵地靠近,眨了眨眼睛,“你看,眼下没多久就要过年了,我娘托人捎了信来,希望我能回去……”
“我没记错的话……”随宴凝神想了想,“你家在都京吧?”
谁不知道都京和北境眼下打得你死我活啊,出了江南,怕是命都难保。
遥落脸上神情落寞了一些,“是……”
“别丧着脸。”随宴温柔地笑笑,“我的意思是,战火纷飞的是北境,你若真想回去,我自然不拦你。”
末了,她又补道:“如今去都京路远,我让账房给你多拨些银两,坐辆舒服的马车,再买些东西带回去吧。”
遥落面上流露出感动,“多谢……随宴姐,我还想带个人回去行吗?潭星跟我情同姐妹,我也想带她回去见见我家的人,可以吗?”
“潭星?”随宴皱了皱眉,“这个容我想一想。遥落,你要冒险回去见家人一面,我不阻你,可是若要带着潭星涉险,我怕是……”
“我都知道。”遥落收回了手,不再拦着随宴,“这两天我就收拾东西了,姐姐你想好早些告诉我便是。”
随宴点了头,看着遥落上了楼,这才若有所思地出了丹枫堂。
随师在门口候着,行人来去都好几拨了,她才终于看见了随宴的身影。
“今天回晚了,子堂和文礼怕是去小海那边吃饭了。”随宴坐了一天,腰都酸了,她伸了个懒腰,提议道:“小师,咱们去酒楼吃吧?”
随师看上去像想翻个白眼给她,几乎把随宴快看穿了,“你还没喝够?”
“……”被人戳破了心思,随宴尴尬地咳了咳,“你,真是……那走吧,回去下面吃,行了吧?”
随宴说完,有些冒火,抬步走了,把随师远远甩在了后面。
有些人就是蹬鼻子上脸,今日你允她唤你姓名,明日她就能对你管这管那,恨不能烦死你得了。
结果一顿气冲冲,拐个弯进了回老宅的路,随宴又看见随师已经在灯下等着她了。
“行。”随宴是真服了,“你会武功,我打也不打过你,说也说不过你……”
她越说便越恼,看着这个自己死皮赖脸捡回来的麻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随宴。”随师看着随宴从自己面前大步走过,连忙追上她,喊了她一声,发现这人不应之后,又软下声音来,“师父——”
随宴果然受用,脚步放慢了下来,就是回了她一句,“不孝徒。”
随师笑笑,跟着随宴一同进了老宅,宅子里安安静静的,并没人在,看来大家果真都去了随海那边吃饭,于是说道:“我来做吧。”
随宴求之不得。
随师厨艺自然不差,煮个面更是不在话下。不过,因为要吃的人是随宴,她又多花了心思,面揉得十分筋道,汤煮的咸淡适中,就连葱花都切得格外细碎。
某位师父便好吃懒做地在一旁支着下巴看着,原以为还要自己出声指点一番,没想到随师做得有模有样,压根没有她的用武之地。
莫回山上那个四帮主送给随师的短匕首就挂在她的腰间,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看得随宴十分感慨。
一个掏出匕首就能杀人不眨眼的丫头,竟然神情专注地在为自己切葱做面,随宴不禁在心中感慨——她可真是有劝人立地成佛的本事。
面终于煮好了,两个人也不端出去,寻了张小桌就在庖屋里吃了起来,腿挨着腿,胳膊挤着胳膊,真是将生活的情趣全然踩成了脚下的灰。
随师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瞥着随宴的反应,发现这人并不打算夸奖自己一番之后,不满地出声,“不好吃吗?”
“唔?”随宴喝了一大口汤,嘴里还含着面,几口咬断,这才答道:“谁说不好吃了?”
随师看她满嘴的汤汁,将自己的袖子递了过去,“擦擦。”
“当我三岁小儿呢?”随宴白她一眼,推开随师的手,又埋头吃了起来。等吃完了,她用自己的袖子抹了抹嘴,终于做了评价,“小师,想不到你不仅擅长气人,还擅长下厨,真令为师高看啊。”
随师:“……”
她轻哼一声,“都说了,叫你师父是要哄你开心。”
谁知随宴凑了过来,多好奇似的,“你哄我开心做什么?”
“哄得你开心了,我才好过啊。”随师往旁边挪开,不让这人靠近调戏自己,顿了顿又说:“你要是喜欢,这阵子的饭,都由我来做。”
“还有如此便宜的事呢?”随宴摸了摸随师的头,眯眼笑了起来,“小师可真是为师的好徒弟啊。”
随师没躲开,任由随宴的手放在自己头顶搓揉,暖暖的温度透进皮肤,她竟生出一丝眷恋来。
之后几天,随师果真言必出行必果,履行承诺包揽了家中的一日三餐,替闲人随宴又了去大事一桩,这酒鬼泡在丹枫堂听戏喝酒的时辰更多了。
再有,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随子堂手头阔绰之后,自诩深谙人与人的相处之道,私下里给随师送了个实木剑架,好让她安置总被扔在桌上的淞月剑。
随师收礼的时候依旧也木着一张脸,眼神凉凉地看着随子堂,“你这是做什么?”
“这……大姐不是给你送了剑吗?有回我在你们房里瞥见那剑被随便扔在一旁,所以想着送你一个剑架……”随子堂话说得磕磕巴巴的。
随子堂对随师还是有些后怕,说话时脚都忍不住在往后挪,目光时而躲闪时而又迎上去,看上去滑稽得很。
“不用你多此一举。”随师冷冷将东西退回去,看见随子堂眼中毫不掩饰的失落时,甚至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来。
但是很快,她想起那日随宴带自己去见顾云木,回来路上絮絮叨叨的模样实在印象深刻。随师抿了抿唇,到底不忍拂了随宴的面子,咬咬牙,又把东西拿了回来。
“算了,这个我收下了,过几日会回你一个礼的。”
“不是不是,”随子堂连忙解释起来,“我送你这个又不是要你回……”
“我只是不想欠你什么。”随师目光冷淡地看着随子堂,每每瞥见这张被养得细腻白嫩的脸,她就没办法压制住心头火。
“好,好吧……”随子堂到底心态端正,立马又打起了精神来,“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的。倒是这个剑架,你赶紧用起来吧,掌柜的说是真的好东西。”
是不是好东西,嘴上强调就能知道吗?随师“嗯”了一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随子堂看着随师走远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这才腿一软,跌坐在了门槛上。
他揉着自己发软的两条腿,没忍住叹了口气,只觉得小小年纪做人真是困难。
大姐喜欢随师,这是家里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所以哪怕他觉得随师又凶又看不惯自己,还是想和她好好相处,谁能想对方竟厌他到这地步。
他在原地思索了许久人生,自问书读了万卷,却还是解不了这些题。
一直到傍晚随文礼回来了,看见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大门口,顿住了脚,“你在这儿干嘛?”
“嗯?”随子堂终于抬起了头,看清了来人,“五哥,是你啊。”
随文礼看他心情不佳,左右望望,没看见人,便也陪着坐下了,“怎么了你?”
“我在想,怎么才能和随师好好相处。”随子堂两只手托着脸,苦恼极了,“她怕是要一直呆下去了,可看上去随师似乎不大喜欢我……五哥,我该怎么办啊?”
“呵。”随文礼还当是什么事,冷笑一声,“你能不能挺直了腰板?这到底是是你家还是她家?再说,不过一个江湖小丫头,会点三脚猫功夫,也敢拿自己当个角了?”
随子堂拧了拧眉,不知怎么的,这番话,听得他是一半舒坦,一半又恼火起来。
“依我看,”随文礼说着便滔滔不绝,目光也越发冷下来,“大姐绝不会因为一个不是随家的人而对你如何,她跟了大姐的姓又如何,说到底不还是个假的随家人?”
随子堂听着,手都不自觉放了下来,“五哥,你在说什么……”
“能听懂你就懂,想装傻你就装。”随文礼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我话就说到这里。走了,进去吧。”
他说完便走,也不管随子堂一脸惊掉下巴的模样,等要转去饭厅的时候,却像有所感似的,忽然往北屋的方向看了看,然而却没见着什么人影。
随文礼摇摇头,为自己这番紧张自嘲地笑笑了,进屋找随清去了。
一直到随子堂也进了饭厅,随师才从屋顶下轻轻跃下来,眸中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搅得她快要天翻地覆。
就在随师又快被胸中翻滚的恨意吞没的时候,随宴从屋内的热闹中走了出来,盛着一身光,走到了随师面前。
她低下头,也不知道是看到了随师眼底又浓重又悲伤的落寞,还是真的饿了,轻轻扬了扬唇角,“小师乖,陪我去做饭吧。”
大江大浪一般的情绪顷刻间便退却了,随师吸了口气,转瞬之间压抑住了眼中的黑暗,再抬眼时,已经含了几分温柔。
“嗯。”她拉住随宴一只手,握得紧紧的,“院子黑,你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