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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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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直僵持到车夫赶来,等搬好了东西,两个人上了马车,车夫还好死不死地问了一句,“夫人,这是令爱吧?长得真是好看啊,和夫人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人家只是客气寒暄,随宴憋着笑应答了一句,话音刚落,随师直接恶狠狠地将车帐放了下去,寻了个角落闭眼打坐去了。
随宴看着这一身臭脾气的家伙,实在是觉得可爱。但笑够了,她又隐隐觉得,随师好像对自己有一股压迫的气势,像要逼得她屈从什么似的。
小小年纪,胆子倒不小。随宴不再胡思乱想,挑了个松软又舒服地方,靠着打盹去了。
回瑞城用不了多久,两天功夫不到,随宴便能遥遥望见瑞城的城门口了。
她和随师一路上说的话不过十句,但臭脾气的丫头生闷气是生闷气,倒也把她照顾得好好的。
随宴要睡觉,随师便让她枕在自己腿上。
要吃东西了,永远第一口先给随宴。
随宴坐久了,身子酸痛,随师也会等随宴入睡后,给她四处捏一捏捶一捶。
敌方玩了一招攻心计,随宴自以为防守得当,等到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适应随师直呼自己的姓名了。
反而是她,喊小师喊顺口了,一时半会儿竟改不过来。
最终,这个便宜还是让随师给占了。
随宴一归家,原本松松散散的家终于算是又聚起来了,尤其她还把随师给成功带回来了,引得惜阎罗是啧啧称奇。
这人和顾八荒花了几十两白银,要走了一间灯笼铺子,两个人大概都是抽风了,在灯笼上做了许多手脚,看上去不规矩不说,还花里胡哨得很,哪儿像个正经灯笼。
果不其然,一板一眼的瑞城人自然欣赏不来如此风格,两个人作了会儿妖,又老老实实去做喜庆的过年灯笼去了。
随宴去看他们的时候,惜阎罗正在边抽大烟边指挥顾八荒在灯笼上写字,看见随宴来了,眼睛一亮,等再看见她身后的随师,目光又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带我徒弟来看看你们,”随宴笑了笑,“看你们如何作践我家商行的铺子。”
惜阎罗咳了几声,顾八荒一听见声音就扔了笔,从她手中抽走那杆烟,眼神复杂地瞪着她。
“差不多得了你。”惜阎罗将烟杆夺回来,起身走向随宴,眼珠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到了随师身上,她冲随师笑笑,“丫头,我就知道你得回来。”
随师也露出个凉凉的笑,“我师父出门寻我,自然要跟着回来了,总不能对不起她这份心意。”
“哈哈……”惜阎罗笑起来,抬起一只手搭在了随宴肩上,她凑近去看随宴的眼睛,看了半晌才发现这人是傻的,竟然什么都没有察觉。
于是她笑得更厉害了,“随宴啊随宴,我还当你我无缘,原来你这辈子,是注定了要栽在别人身上啊。”
“说什么屁话呢?”随宴推开她,瞥见桌上的毛笔,有些手痒起来,“顾八荒,给我个红灯笼,我想写几个字上去。”
“你还会写字?”顾八荒像是有些震惊,一个江湖卖过艺的人肚子里竟然还有墨水?
“……”随宴笑着咬了咬牙,“你再不给我拿过来,我怕是要让小海把铺子收回去了。”
顾八荒本就是开玩笑,配合地提了两个红灯笼过来,“你要是放在自己家用,那随你写写画画,若是想替我揽生意,那便不必了。”
“谁要替你揽生意,这铺子落在你们两个手里,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随宴拿起毛笔,蘸了墨,神情认真地在灯笼上写下了两个“福”字,她读书不好,但字写得还算工整秀气,细细的楷体落在红灯笼上,添了几番灵动。
她一共写了两只,写完后放下银子,提起就走,“我家今年的灯笼就从你们这儿买了,给我画些好看的东西。”
“得嘞。”顾八荒应下,又问道:“那你这两只要给谁?”
随宴垂了垂眼,“我去看看顾班主,总不能空着手去。”
快过年了,一个人深埋在地下,怕是也觉得孤独,她送两盏喜庆的灯笼过去,多少能有些光亮。
惜阎罗瞥见随宴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只觉得心都被勾动了,她一把拿起一件外袍,“走啊,我也去看看。”
随宴用眼神制住她,“行了你,这大烟再抽下去,明年是不是也要给你送灯笼去了?别跟着了,我跟小师过去就行。”
惜阎罗只好顿住脚,眼睛揪住了随师脸上的一抹得意,心里瞬间一堵,比被随宴咒了还难受。
等人走了,她在铺子里左右来回走了几圈,最后出声问道:“顾八荒,你说我要和随师打一架,谁会赢?”
顾八荒都给气着了,“你跟个小姑娘打什么?!”
他想到什么,有些气馁地垂下头,“阎罗姐,你是不是还对随宴……”
他话没说完,惜阎罗吐出一口烟,正好吹到了顾八荒脸上。
烟雾缭绕间,惜阎罗轻轻在顾八荒脸上啄了一口,“别想太多。”
顾八荒瞬间就老实了。
那厢随宴领着随师去见了顾云木,去的路上默不作声,神情落寞,害得随师都不敢吱声了。
等到了墓前,随宴将灯笼放置好,阴冷的坟墓配上大红的灯笼,看起来格外瘆人。
随宴失笑,“顾班主,抱歉啊,头一回祭奠别人,要不是怕顾八荒那灯笼铺子今天还没开张,我也不会带个灯笼过来……你就见谅吧。”
随师安静地站在旁边,等随宴絮絮叨叨地说完了,她被随宴拽了一下,往前走了一些。
“这是我的徒弟,当然,不能算是顾家班的后人,我可不能教她些胸口碎大石的损把戏。”随宴把带来的酒斟好,先敬了三杯。
她笑笑,“别操心你那些孩子们,现在一个个唱戏都厉害的很,也是多亏了我们家清儿是个好师父。”
随师偏过头,看着随宴脸上强装的笑,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只觉得心里有些堵。
眼前埋着的人是谁,她并不知道,可是随宴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她倒也把故事听了个全。
随宴是如何养大随家那几个孩子的,她又吃过什么无人知晓的苦,这会儿都倒豆子似的全倒出来了。
跑货、卖艺、刀尖上舔血,随师听一句,心里头便颤一下,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随宴是不是知道了她是谁,所以才故意说这些刺痛她的心。
可那人神情落寞又认真,全然不像有别的意味。
随师沉默地听着,一直到天快暗了,随宴点亮了灯笼,周遭显得更阴森了,她那一嘴的絮叨也终于停了。
“过完年了,我再带顾家班的孩子们来看你。”随宴说完,手动了动,把随师往前推了推,“作个揖,拜完就走了。”
随师瞪大眼,她为什么要拜?但看随宴神情不像开玩笑,她只好走近一些,老老实实上了香,又恭敬作了个揖。
祭拜完了,随宴领着随师往回走。
但这回她还是没有直接带着随师回家,而是把她带去了江边的小馆儿听戏,点了壶茶,要了两个肉包,先草草填饱了肚子。
随师这下是真的不懂了。
但她没那么沉不住气,一直到听完了戏,江边的画舫都一艘艘驰走了,小馆儿里越发奢靡起来,随宴这才把随师带出去。
“知道今天为什么带你出来吗?”回去的路上,行人如织,随宴和随师手臂挨着手臂,声音能够清晰地传过去。
随师摇了摇头,“不知道。”
“既然我是你师父,你总该对我多一些了解,对随家也要多一些了解。”
随宴耐心解释道:“方才见过的顾班主,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了。至于我们去的小馆儿,从前清儿在那里唱戏,我常常担心他,于是白天卖完艺了,晚上就过来听戏,一壶茶配几个包子就算一顿饭。”
“明日,再带你去商行看看。”随宴想起从前,有些觉得恍如隔世,“小海和小河当初说要做生意,我也是胆大,放手让她们去做了,现在回过头想想,那时我真是太敢赌了。”
不过最后,她也赌赢了,随海的头脑就是随了二婶婶,甚至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在。
“还有子堂和文礼,我盼着他们多读些书,以后不必像我一样吃苦。”随宴语气平缓,慢慢讲着,“他们进了学塾后,也不算过了什么好日子,身边都是些富家子弟,吃好用好穿好,难免心中会有不平。”
“还有人欺负他们年纪小,随子堂在学塾挨过好几次别人的打,最后是他不想给我添堵,忍着不说,我便也不戳破。”
随师听着听着,慢慢的琢磨出了随宴的意思。
“日子还长着呢”——原来是这个意思。
了解透了,才能继续做她的师父,往后也才能更好地相处下去。
随宴大概也察觉到随师和家里其他人关系生疏,也想增进随师对他们的了解,借此来缓和一下随师满身的敌意。
带着随师,相当于养了一头小狼在身边,随宴叹叹气,说完了,给自己买了个糖人含着,好安抚一下自己日日拱火的心头。
但随师的七巧玲珑心却用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只觉得,听随宴这么一番说道,自己眼前能够大概勾勒出那几年随家的生活,其实也没有自己想得那般轻松惬意。
她在莫回山上吃苦,可随宴也没吃过多少甜头。
心里一旦平衡,随师对随宴架起的防线便全然崩溃了。
随宴扭过头,刚想趁机劝随师跟随子堂好生相处,不料对上一双满是怜惜的眼,她直觉不对,心里不安地跳了跳,喊道:“……小师?”
“随宴。”随师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顿住脚,半晌后露出一个美得堪比朦胧月色的笑容,“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眼神认真地许了诺,那么,自然也会身体力行地遵守下去。
随宴被那笑迷得晃了晃眼,许久之后才觉得莫名其妙。
她不是来化解随师和家里其他人的矛盾么?为何最后反倒将她和随师的关系推得更进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