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番外（一）落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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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生，只握过一次文远的手。
那个时候我才八岁，尚不知男女情爱，我只知道他的双手温热令人眷恋。那一年，他身穿白衣站在树下，我只想到了爹爹曾说过的一句话：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可我没想到，他是块冷玉，是一块我穷尽一生也捂不热的玉。
我们重逢时我一眼便认出了他，那个站在树下一身白衣冲我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的少年。可是他那时除去一身白衣似乎并没有什么同儿时相同的地方，他浑身都散发着冷漠与疏离。
重逢那日我骑在马上，看着他就在我的对面。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勒着缰绳，看向我的时候竟毫无感情。
我想策马过去同他打招呼告诉他我就是那个苏清啊！可是我来不及过去，一个生的极好看的女子已经朝他奔去，而他俯下身去同那个女子细语了几句，他眷恋的抚摸她脸上的红痣，我的心竟有些痛。
后来我看见他抱她上了马，两人就这样一起离开了我的视线。我为什么会嫉妒呢？苏家的女儿才不需要男人抱上马，我骑着马飞快的离开的离开了马场。
那日的太阳好刺眼，刺得我竟有些想落泪。原来他不记得我了，原来他已有中意的女子。
我与他重逢不久后，我便打听了很多关于他的消息。我知他因母亲身份卑贱在宫里备受歧视，皇帝对他的境况也是不闻不问，我知道他过得一定不容易。
但他并没有我想得那样不懂权谋之术，他看似软弱无能却早已在朝中拉拢重臣。爹爹还特意提点我，让我不要同他走得太近，可是爹爹忘了我从小便不爱听他的话。
中秋佳节宫中设宴之时，他派人密传了口信给我邀我御花园一聚。
我依旧记得他那日说的话：“苏大将军巾帼不让须眉，是我昭国之将！”
他说：“但良马也需伯乐，不知文远可否成为苏大将军的伯乐。”
彼时爹爹刚从边疆回朝一身战功颇有功高盖主之势，先皇对苏家一再打压，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日的月色很美，微风掀起他的白衣。他单薄的肩头就在我的眼前，很久过后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这一生都逃不开他了，他是我一生的劫。
权谋之术对于我来说是极难的，我从小便被爹爹当作男子一般养大，我的心思并不细腻，玩不来那些勾心斗角。所以每次他都要交代我该如何做，该如何设局，我只像个傀儡听凭他的摆布。
杀人我本是不怕的，可是有时我甚至要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去杀那些与我无冤无仇的人，我看见他们死前空洞的瞳孔，感到迷茫又恍惚。
我的害怕和不安在看到他后尽数消失，他冲我微笑同我说谢谢，我只得摇头。文远，我一点也不想要你的谢谢，我想要的是你的爱。
爹爹看进我一步一步踏入深渊，怎样都拉不回来，他再也不打骂我，只告诉我不要拖累苏家，毁了苏家满门荣光。
提心吊胆又满手鲜血的日子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长，他只用了两年便坐上了他要的皇位。宫变前，他站在我身侧问我：“阿清，你可害怕？此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我还是摇头，文远我不怕，有你在我怎会害怕。
他成功登上了皇位，他是个好皇帝将昭国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都赞他是个好皇帝，朝中的许多老臣对于宫变一事也是闭口不谈。
可是我觉得他并不快乐。从前他未登基时我去宫内看他时还能同他一起骑射，听他抚琴。当上皇帝后，他没时间再陪我骑射，也没空再抚他最爱的琴。
我常看见他在批阅奏折的案几上沉沉睡去，眼下尽是操劳。他也很少再穿白衣，我知道当皇帝要穿的是绣着金龙的皇袍。
他不再是我记忆里的翩翩少年，我却还是爱他爱的深陷其中。
至于那个女子我极少见她，我觉得他总是不给旁人机会见她。是啊，毕竟她那么娇美，又怎能随意让旁人看见。
我本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喜欢着他，一直到我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变成一个糟老婆子的时候再告诉他：“慕容文远，我喜欢你好多年了。”
可我没想到他终是要娶她为后的，我也没想到我堂堂定国将军苏清竟然是个可怜的短命鬼。
为了护住他的皇后，我只能想法子分散那刺客的注意力，将剑刺进了陈素汐的胸口。我习武多年怎会不知那剑插入的位置是否致命？我又怎会让她死去看他难过？
可他终究是不信我的，当他冷下脸来问我为何伤她时我竟说不出来一句反驳的话。我也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可当我醒来时他对我说的并不是问我伤势如何，而是质问我为何伤了他的皇后！
我对他十年的爱恋尽数坍塌，可我还是不死心的问了那句话：文远，你可曾喜欢过我？哪怕一丝一毫。
他沉默了许久，我知道我又在犯傻，碰上他我就变得像个傻子。我将我对他的爱恋都告诉了他，或许是知道我同他再无可能，我将这些年的情绪悉数释放。
我告诉他我想赴边，这或许是我同他之间最好的结局，他没有多做挽留。其实我在心里暗暗的想着，若是你再挽留我一次我便留在天都，留在你身边，我不过是不再爱你而已。
可是他没有，他的圣旨第二日便到了。也是那一天我知道我最多只能再活一年，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惨死的样子，所以我要离开。
离开天都的时候他站在城楼上看我我却不敢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会向他奔去，告诉他我是这样爱他，告诉他自己只能再活一年。我只能麻木的抓着缰绳朝江城一路快行，我离他越来越远，心也越来越痛。
在江城里度过那安逸平淡的半年是我最快活的时光，我每日都算着时间生怕浪费自己本就短命的人生。
我没想到他会给我来信，我多么希望他告诉我他希望我回去，可是我等来的只是一张大婚请柬。原来即便我离开了他，心还是会这样痛，爱一个人为何这样痛。
那日我做了一个梦，那个关于白衣男子的梦我已做了许多年，每次都是支离破碎的，梦里的男子也极少说话，只有那一次梦那样完整真实。
那白衣男子说：这细密的雨点落入湖泊，却是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掀起。
落雨无涟漪。
原来我便是那执迷不悟的落雨，以自己的一片真心去爱他，可是在他心里却是一点涟漪都没有掀起。
我将这句话当作绝笔信送给了远在天都的他，我知道大战在即而这一战我能活下来的可能已经非常小。
与西戎的这一战真是我打过最惨烈的一战，我看见那些曾陪我一起狩猎喝酒的将士们一个一个倒下，那些温热的鲜血都染红了我的眼。
定国将军苏清终是胜了的，我还是替他守住了他的大好河山。可是我却将自己的小命搭了进去。
那日我杀李相时对他说：李相，你来找我索命便是，别去寻他。
那日的刺客是李相长子心爱的女子，明明是个隐世的武林高手却为了心爱之人献出了生命，让我好生敬仰。虽然是她让我变成短命鬼的，但我依旧敬仰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况且人的确是我杀的。
阖上眼之前我看的依旧是天都的方向，是他方向。江城的雪落在我的脸上，我却已感觉不到冰冷。
原来我的一生竟如此短暂。
黑白无常来勾我魂时我还傻傻的盯着穿着盔甲满身鲜血的自己，他们勾着我一路来了地府，我只呆呆的跟在他们后面，可是我的头顶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仙童小洛。”一个貌美的女子拦住了我的路，黑白无常快速闪到了一边，我有些奇怪。
我抬眼问：“你是谁？我不是什么仙童小洛啊！”
“我是天界的因缘仙子，特意来还给你上一世的记忆。”那女子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脑门。
那些我曾做过的梦在我的脑海里一一展开，原来我便是梦境里那个白衣女子！那个男子便是慕容文远！
我看见满身鲜血的我躺在他的怀里，我唤了他一声清远，然后便灰飞烟灭。我看见他哭的像个孩子，他的满头青丝化成白发。
我眨了眨眼，有泪从眼眶里滑出。“你为何要给我上一世的记忆？”我擦了擦泪问她，
“百年前，天界唯一的上神清远来求小仙将下一世你和他的命盘合在一起。但其实你同上神的命盘并不符，你们终是有缘无分。本仙算到你今日转世特意来还你记忆，将功抵过罢了。”那女子同我解释，一向呆笨的我听得清楚明白。
怪不得我总是逃不开他，他是高高在上的清远上神，他也是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我永生永世都逃不开他。
可是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终究是太迟了，我再也不想爱他，再也不敢爱他…
我同他之间到底是有缘无分的，不管我是小洛亦或是苏清。
孟婆来接我时我指着那一片怨气的河流，我问她：“此河为何名？”
“此河为忘川，忘川之河里都是些不想落入轮回的孤魂野鬼。你快同我去喝下孟婆汤忘却苦痛，进入下一世吧。”孟婆伸手就要拉我，我却撒开了她的手，她显得很是惊讶。
我头也不回的跳入了忘川，那样的决绝，像百年前前往西琊，像远赴江城那样不再回头。
不论你是清远还是文远，我都不想再遇见你了…
文远，那一日你在梨花树下问我想要些什么。
此刻苏清想告诉你，仙童小洛想告诉你。
我最想要的便是不再遇见你。
永生，永世。
作者有话说第9章 番外（一）落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