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无涟漪》你是星辰

8、梨花

　　知不觉，苏清来到江城已有半年有余，她从天都出发时尚是春季，如今却已是冬季。

　　江城不比天都日子安逸，但苏清同将士们闲时操练打猎，倒也过得潇洒快活。

　　她已好久好久没有见过见过他了，不知天都此时是否已经落雪。听闻因皇后受伤需要养伤，婚期延后，本是五月的婚期硬是拖到了冬季。

　　苏清正站在江城城楼遥望天都，有小卒匆匆跑来：“报！将军，天都来信！”

　　苏清心中一震，匆忙下了城楼回了营帐。

　　她颤抖着接过信，迅速的拆开，信中除了一封请柬再无其他。

　　鲜红的请柬刺痛了苏清的双眼，他要娶她了！却还是给她送了这封请柬，难道他慕容文远还想让她回去喝杯喜酒吗？！

　　“退下吧！本将要休息！”苏清背过身去，将请柬放在烛火上，跳动的火焰很快便将红纸焚烧殆尽，就像她的心终究是化成了灰烬。

　　苏清躺在了床上，她新猎的狐皮也不能温暖她寒冷的心。江城的雪下得太久了，也太冷了。

　　苏清又一次做了那个关于白衣男子的梦，这些年她做的梦都是支离破碎的，唯独这一次，她的梦完整又真实。

　　她看见那位熟悉的白衣男子，望着落雨对他身边的女子说：“这细密的雨点落入湖泊，却是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掀起。”

　　苏清听着真是难受，那男子已经回过头来，她努力的想看清他的脸，但是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却将她生生从梦境中拽了出来。

　　“将军！将军！不好了，西戎来犯！已至西山口了！”门外的小卒不断呼喊着，语气慌张。

　　苏清迅速的披上衣服，出了营帐她抓着身边的小卒问着：“西戎何时来的？”

　　“禀将军！一个时辰前我们的将士发现西戎已率大军翻越西山，直奔江城！”

　　“集合众将士，准备迎敌！对了，你顺便将小波寻来！”苏清口中呵出寒气，却依旧语速飞快。

　　“将军！听说您找我！”小波跪在地上，抬眼看着眼前一身黑甲的女子。

　　“本将这里有一封信，你即刻送往天都！”苏清的信递到了他面前，小波犹豫着拿下。

　　“可是将军如今大战在即，能否让小波参战后再将此信送往天都？”苏清望着年轻的少年，摇了摇头，他才十四岁不过是个孩子，他怎可在此等死，他还是个孩子。

　　“贻误战机你可负得起责任？速速启程吧！”苏清嬉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掀开营帘走了出去。

　　帐外，将士们已经严阵以待，表情肃穆。

　　“擂战鼓！迎敌！”苏清拔出她的剑，鼓舞着士气。

　　“呜…呜…呜…砰…砰…”号角声和鼓声传来，像一支悲壮的哀歌。

　　苏清已吩咐一路将士带领城内百姓从小路后撤，她正站在城门口，看着西戎的大军压来。

　　“放箭！”苏清手一挥，密密麻麻的箭雨向西戎袭去。

　　骑着大马的许多将士还未接近城门就被射杀，可是他们却野蛮的不像话，依旧不知死活的像城门冲去。

　　“速速加固城门！这西戎就像疯狗，竟想用血肉之躯破我城门！”苏清目眦欲裂，盯着眼前蝗虫般袭来的敌军。

　　“将军！他们竟用木梯想直接翻越进来！”副将指着那试图登上城墙的敌军，急急的汇报。

　　“给我砍！砍不了手便砍脚，砍不了手脚便砍头！定要将西戎挡在我江城之外！”苏清拔出了自己的长剑，向那欲图登上来的敌军狠狠的砍去。

　　众将士也纷纷拔剑向敌军砍去，温热的血撒在了江城城头，在撒在了苏清的脸上，可她只觉得麻木。

　　时间过了许久，苏清已记不清她砍下了多少双手，砍落了多少敌军，她的双手都快要脱力。西戎也终于放缓了攻势，不再像蝗虫般涌上来。

　　原本战火纷飞，鲜血四溅的城口竟然安静了下来。江城又开始飘雪，雪白的雪花落在苏清的脸上和鲜血混杂在一起，让她的脸变得浑浊不堪。

　　苏清不敢回帐休息，她怕这疯狗般的西戎又发动攻势。“咳咳咳…”苏清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从嘴中溢出。

　　“将军！”将士们着急的呼唤着，表露担忧。

　　“无妨！你们吃完干粮便早些休息吧，明日又是一场恶战。”苏清抬手擦了擦血，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苏清睡的很浅，她从未打过如此惨烈的战。今日仅是第一日她便已是损失了过半的将士，不知她能否守得住他的大好河山…

　　天才刚擦白，西戎的号角又吹了起来，苏清立马睁开了眼，众将士也纷纷醒来。

　　“迎敌！迎敌！”苏清大声喊着，那些睡眼惺忪的将士们立马打了个激灵。

　　这次西戎兵分两路，一路依旧带着木梯向城门爬去，另一路则直奔城门。

　　“开门迎敌…”苏清淡淡开口，她知道她无法再将西戎拦在城外了，倒不如与他们决一死战。

　　城门被打开的瞬间西戎敌军像潮水一般的涌了进来，众将士都提刀向他们冲去，江城成了一个修罗场。满地遍是尸体，有被砍下的头颅还未来得及合眼，还有被砍下的手臂血肉翻飞，西戎来了一波又一波人，像杀不完似的。

　　天都收到西戎来犯的战报时已是开战的第二天了，慕容文远看着密探呈上的战报眼神有些晦明难辨。

　　“西戎这次派了多少人？”慕容文远问着。

　　“小的不清楚。”跪在下面的人慌乱的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放不下她的。慕容文远冷冷开口道：“立马让驻扎在沛城的吴将军赶去支援，协助苏将军守住江城！”

　　“是。”太监下去传了口谕，慕容文远一下跌坐在龙椅上，阿清你不要有事才好…

　　沛城距江城并不近，要是轻装上阵快马加鞭的话也需一日才能赶到，吴将军只得让一队精骑兵先行驰援。

　　西戎从白天进攻到黑夜，苏清便率领将士们从白天守到了黑夜，她的身上已被砍了数刀，那锋利的巨刀穿破她的盔甲刺破了她的血肉。

　　曹大夫同她说，若是不动内力她也只能活一年有余，就算她不战死在这江城，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她苏清这辈子注定是个短命的。

　　苏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摸到一片温热。她摇了摇头，像是在笑。

　　镇守江城的将士们万万没想到这西戎会在深夜里发动总攻，将士们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提刀就被抹了脖子。

　　苏清翻身上马：“众兵听令，他们不及我们熟悉江城地形结构，我们即刻进城，将他们各个击破！”

　　苏清扫视着她的士兵们，他们大多满身鲜血，有些还缺胳膊少腿，可是他们眼里却闪着坚定的光。

　　古来征战几人回！她苏清定要护住这昭国的每一寸土地，即使不为了他，也为了昔日那些夹道欢送她的天都百姓！

　　“进城！”苏清挥了挥手，策马向城内奔去。

　　西戎的将士们不熟悉地形，一进城里就开始被分散了，他们都开始有些慌乱。

　　苏清知道她后面一直有人追着她，那人似乎还是西戎大军的主帅因为她看到他的兽皮冠上还插着一支白色的孔雀毛。

　　在西戎这样的蛮夷部落中，只有身份高贵的人才能佩戴孔雀毛。想必他也猜出了自己便是主将，故而一直对自己穷追不舍。

　　苏清在巷口突然勒马，□□一点拔出了自己的剑：“不累着马儿了，今日我便来取你性命！”

　　那西戎将士也没想到顽强守城的昭国将军竟然是个女子，他不由得对她敬佩了几分，但国家面前无朋友。他们今日便要决一死战！他们背后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整个国家！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几个回合下来，他们身上均落了些伤，可到底谁都没有把谁杀死。

　　此时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援军来了！”

　　西戎主帅略一走神，苏清看准时机一剑刺了过去。

　　“噗…咻…”凌冽的剑气带着江城飞雪的寒冷一同没入了他的肚腹之中。

　　“承让了。”苏清满脸是未干的血污，勾唇一笑，宣布着死亡。

　　西戎将军“砰”的一声倒了下去，苏清抽回了自己的剑，她的脚步虚浮，已是强弩之末…

　　“啪…”她将剑深深的插入这黄沙之地上，单膝跪下，已经累极。

　　苏清知道，她要死了…

　　文远，你可知我要死了。

　　文远，明年我无法陪你赏梨花了。

　　文远，你可知梨花有离别之意。

　　文远，我终是替你守住了你的大好河山。

　　文远，你会待她极好吧就像我待你这般。

　　文远，我再也无法陪在你身侧了。

　　文远，下辈子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

　　苏清遥望着江城城口，那是天都的方向，那是她所爱的人的方向。

　　苏清沉沉的阖上了眼，飞雪落满了她的盔甲，像春季天都宫内开满枝头的梨花…

　　深冬，天都。

　　“禀告皇上，前线战报！”慕容文远正阅着折子。

　　“念！”他的朱笔还在挥洒，却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西戎犯边疆，袭江城。江城将士守城两天两夜，三战三捷，沛城吴将军率兵驰援将西戎残余一网打尽。本次作战西戎阵亡五千余人，我军阵亡四千余人。定国将军苏清…战死…”最后的字眼小太监咬的很轻，可慕容文远听得一清二楚！

　　战死！苏清战死！她死了！

　　“啪…”玉制的朱笔被生生折断。

　　“你给朕再念一遍！朕不信！朕不信！”慕容文远从龙椅上奔下来，一脚向那小太监踢去。

　　那滚落的战报上，“苏清战死”四字尤为显眼。

　　慕容文远像被抽去了魂魄，跌坐在大殿上，不想相信。

　　“报！有苏将军呈给皇上的信！”门外有小太监匆匆赶来。

　　慕容文远腾的站了起来大吼着：“给朕拿上来！”

　　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呈上了那封信，慕容文远飞快的夺了过来拆开。

　　上面仅一行小字：落雨无涟漪。

　　“清远上仙，小洛为您梳发吧！”

　　“上仙，小洛要死了…”

　　“上仙，小洛的心好痛…”

　　“文远，你可曾喜欢过我？哪怕一丝一毫。”

　　慕容文远抓着那薄薄的一张纸，悲怮的失声痛哭。

　　这世间，再无小洛，再无阿清…

　　落雨无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