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冰汐Y

2、完颜

　　大婚之日。

　　窗外的大雪纷纷而落，院子里一片晶莹通透的白。
　　鞭炮、丝竹声此起彼伏，大红的丝绸跳跃着喜庆的气氛。宾客往来不绝，彩礼纷纷而至。
　　红双喜，红火盆，红花轿，红嫁衣……
　　彻头彻尾的红，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缩回了身子，蜷在角落里。
　　身旁火红的炭盆不时迸出噼啪的响声，时光一下子倒回我跟他初见的场景。
　　一丝酸涩的甜蜜萦绕在心头：我还是当时的那个我，他却再也不会推开我的心门了。

　　入夜。觥筹交错过后，杯盘狼藉。宾客散尽，院子里显得冷清了许多。
　　只能望见不远处摇曳的红烛，耳畔是雪花簌簌的声音。
　　红灯笼映照下的雪花泛着淡淡的粉，一如美人腮边的红霞。当盖头掀起的那一刻，一定美得让他如痴如醉吧。
　　我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就那样直直落在我的脸上，钻进我的脖颈，带来凉爽的湿意。
　　半晌，面颊一片湿润。不知是来自雪的温情，还是我的怅惘。

　　“呀！福晋！你怎么穿着单衣就出来了！刚生产过后可万万不能受寒啊！况且您身子骨儿本就弱，这万一再遭了病，可教奴婢如何是好啊！” 背后传来莺儿急切的声音。
　　我转过身，披上莺儿手中的裘皮，接过红伞，轻笑道：“我没事的，放心。”
　　继而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新房，“今晚，他守护在她身边，而我则在这里默默守候着他……我只希望他，有那么一会儿……哦不，一瞬就好，可以想起我……”

　　清冷的夜晚，不见星光。
　　迷离的世界里，万籁俱寂。
　　新房的门紧紧地关着，阻隔出一方天地。屋内缠绵缱绻，本就与我无关吧。

　　清晨，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的雪，中央留着两个深深的脚印。
　　我将已经被雪浸透的衣服换下，穿上礼服，戴上寿珠，早早地来给嫡福晋问安。
　　尊卑有序。正主入位，作为侧室自然要毕恭毕敬，勤谨侍奉。
　　我低着头递上茶盏，她笑着接过，道：“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礼。按年岁，我比你年长些，若不嫌弃，就叫我姐姐吧。”
　　我赶忙欠身道，“福晋这样说可就是折煞妾身了。妾身卑微，岂敢有嫌弃之意？福晋贤德，妾身十分敬佩，至于尊卑长幼，妾身实在不敢僭越”
　　“好啦好啦，越说越见外了不是！一口一个福晋一口一个妾身，听着多别扭啊！我说你可以叫姐姐，就可以这么叫，没关系的！”她走上前来，亲切的拉着我的手。行动时腰间悬挂的银色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
　　“呀！妹妹的手怎么这么冷？莫非是在路上凉着了？宫女怎么当得差事！”
　　我连忙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原本身子就虚。劳姐姐挂心了”
　　她一笑，如阳光下初放的莲，清新而绚烂。

　　“妹妹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啊！”
　　“对了，胤祯跟我说你也叫‘灵儿’，巧了不是？！天生的好姐妹！你这个妹妹呀，我是要定了呢！呵呵呵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我却如何也笑不起来，沉浸在深深的震惊中：
　　她居然直呼爷的名讳……

　　心里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瞬间没了知觉。
　　我有些生涩地笑着，然后敷衍着结束了这次问安。
　　待我逃回自己的处所，便脱力地倒在床上。缓缓蜷起身体，希望可以找到一丝温暖。

　　正如我所料，入府之后便是专宠。爷再也没有来过我和舒舒觉罗那里。
　　对此，我毫无意外之感，而舒舒觉罗却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再加上，嫡福晋理所应当地接管府中账目令舒舒觉罗的地位一落千丈，舒舒觉罗对这位嫡福晋一直心怀不满。所以每次来我这坐客之时，话里话外都带着讽刺之意。而我只是笑笑，拿起雕兰茶杯，轻轻啜饮香茗，感觉心中只剩下一片沉寂。
　　仿佛沉睡的深谷，静的能听见水滴的声音。空阔的山谷里面有兰花静静地开放，没人称赞她的美丽，也没人感慨她的凋零。无声地，静默地，伫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中，绽放着，枯萎着，孤傲而执着地坚守着自己的花期。

　　很快，嫡福晋有喜了。这可是件大事，府里奔忙了起来。
　　听下人们说，他不许嫡福晋独自外出散步，也不许嫡福晋身边宫女的调换。
　　还有一条是不许四爷府里的人前来探望。
　　也许是要断了四爷的念想吧？我猜道……

　　近期，他又来我看望我和舒舒觉罗了。
　　不过，跟以前大不一样了。那种强烈的，若即若离的感觉消失了，只剩下远远的关怀和淡淡的疏离。他的脸上还会挂着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但是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客。
　　有下人说，嫡福晋跟爷的感情好得很，经常看到嫡福晋娇嗔着把还撅着嘴的十四爷推出门去，据说嫡福晋总是劝爷要雨露均沾，可是爷就是不听……

　　也许是因为我身体底子弱，小格格又不足月，刚办完周岁酒没几天，就不治而亡了……
　　偏恰逢他和嫡福晋正在郊外为嫡子祈福，法事未就，无法赶回来。

　　我两眼空洞地抱着小格格的尸体，眼泪已经流干……望着窗外一片惨淡的白，映在眼底也是一片苍凉。
　　不想见任何人，不想管任何事，厌倦了逢迎和争宠。

　　他听闻噩耗匆匆赶回府中。悲恸不已，把面目表情的我拥在怀里。
　　“灵儿，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我们的小格格……”
　　“老天若是想要降责，就冲我一个人来！别伤害我的子女，和我心爱的女人!”
　　闻及此，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正对上那双噙着泪的双眸。

　　“我们还会有下一个孩子的……”他说。

　　我竟笑了，笑的孱弱，有气无力。“爷，灵儿今生能听见爷对我说这样的话，灵儿死而无憾。只是，爷爱的女人很多，可唯有一人能走进爷的心中。灵儿自知没有那个福分，便也不敢奢求。灵儿不想让爷增添爷的烦恼，只希望一直留在爷的府中侍候，能每天见到爷，灵儿已经知足了。”

　　我看着他的眸子，静静地笑着。他呆愣了半晌，然后仿佛豁然明白了什么，放开了怀抱。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某中泛着更加晶莹的水波。缓缓走到书案前提笔：
　　“嗟尔生来一岁零，忽闻疾殁泪盈盈。灵魂莫苦归时早，百岁还同一岁生。”

　　“我会请七世□□来为小格格超度……”他走到门边，又停下来，

　　“……灵儿，恨我吧。”

　　门帘落下，顿时眼泪泛滥成灾。
　　用力含着手背才让自己不哭出声来，身体因为抽泣不停地颤抖。

　　“爷，你知道吗……我多想怨恨你，可是……我管不了自己的心……”

　　“恨一个人……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自从小格格夭折后，我便每日在佛堂诵经，愿以此清心静气。
　　斩不断情缘，跳不开红尘，是故诸多业孽。
　　看着檀香徐徐升起，我匍匐在佛脚下。唯愿今生的贪嗔痴恋，会在来生得到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