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突变 ...
-
不久之后,他被封为了贝勒,有了自己的府邸。
这个“家”在完颜氏的主持下井井有条,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她大方得体,优雅端庄,颇得来宾称赞。
她治府别有一套方法。对下人慈眉善目,关照有加,可是一旦她抓到太子的眼线,便立即“调遣”,其果断决绝,让太子都忌惮她几分。
那日乾清宫里,皇上怒斥八爷柔奸性成,妄蓄大志,意图谋害太子。
满朝文武皆瑟瑟惶恐,不发一言,唯恐牵连自身。
诸位皇子神色各异,各怀鬼胎,都保持观望态度。
只有他和九爷站出来替八爷开脱。他“噗通”一声跪在皇上面前:“八阿哥无此心,臣等愿保之。”
本就处于盛怒之下的皇上,大发雷霆道:“你们两个要指望他做了皇太子,日后登极,封你们两个亲王么?你们的意思说你们有义气,我看都是梁山泊义气。”
他丝毫没有退缩,反而言辞更加激烈,冲撞了皇上。
皇上一怒之下拔出宝剑就向他砍去:“你要死如今就死!”
见状,五阿哥胤祺冲上前去跪抱住皇上的腿,众皇子叩首恳求,皇上这才稍作冷静。将剑收鞘。
可是仍觉得不解气,便拿起木板朝他打去。九爷急忙跪下阻拦,被皇上狠狠地扇了两个耳光。
这时,他向皇上深深地磕了个头,道:“皇阿玛,一切皆是儿臣的错,儿臣愿领任何责罚,恳请皇上放过诸位兄长。”
皇上冷笑道:“甚好甚好!这真是朕的好儿子,老八的好弟弟啊!想替兄长领罚?!朕成全你!”
“老八,既然你十四弟对你忠心耿耿,那这个板子就由你来赏吧!二十大板,板板见红!擅自欺君者死!”
八爷含着泪,拿着板子打向他。
任凭身上血肉模糊,他仍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倔强地昂着头,汗水顺着脸颊滴落。
他被人抬回来之后,嫡福晋心疼地几度失控。
她尖叫道:“你疯了吗!当真不要命了吗!你平日颇能取悦皇上,今日是着了什么魔吗!?”
他只说了句:“因为……那是八哥……”便昏了过去。
她嘱咐好我们和太医之后,二话不说便冲进紫禁城。
她一个人在乾清宫外跪了一整天,皇上还是不见她。
她心里还记挂着府中重伤的他,于是三拜九叩之后,拖李安达呈给康熙一个字条:
“儿臣愿为十四郎请罪,一请直言觐见之罪,二请手足相护之罪,三请忠孝仁义之罪。皇上英明,善辨是非,颇有当年桓公之风范。”
皇上看过字条之后,让李安达带她进殿,她却道:“十四郎‘得蒙圣宠’之后,心中愧疚难安,儿臣理应时刻守候夫君左右,与他一同面壁思过,儿臣有罪,望皇皇阿玛饶恕儿臣”
说罢,便转身离去。
等他醒来后,知道了乾清宫前发生的一切。他有些愠怒地皱起浓重的眉,还未开口,她便抓住他的手轻声道,
“因为……你是我的夫君……”
兴许是递的字条起了效果,也可能是康熙心疼自己的小儿子,没过多久,御赐的一百二十幅对联便送到了府上。为那些见风使舵之人指明了方向……
在三爷揭发大阿哥魇镇太子之后,大阿哥被削爵幽禁,其所属佐领,以及上三旗所分佐领全部给予了他。
我不懂为什么她秘密写信怂恿三爷去揭发大阿哥,我更不懂她为什么通过十三爷暗示四爷保举太子。
直到太子复立……
她曾对他说:“我知道你跟八哥向来亲厚,我不会逼你在我和八爷之间做出选择。但是,我会用我的方式,倾尽全力保你万全……”
“相信我,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因为我爱你……”
四爷因为一直维护太子而受到皇上赞赏。这令他很不高兴。他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都是她。
自从良妃薨了之后,八爷一直郁郁寡欢。他送了一对鹰给皇上,作为未能去热河请安的谢罪。谁料,当皇上掀开帘子之时,入目两只将死之鹰让他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削了八爷的爵位。
幸而他在她的提醒下没有参与其中,不然必定会遭到牵连。
此一轶之后,八爷党大伤元气,唯有他,安然无恙。
二废太子后,皇上变得更加敏感多疑起来。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可是偏偏皇上如此看重这位完颜嫡福晋,竟然接受了她“册封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的建议。
我心里埋怨她让爷冒着生命危险远征策旺阿拉布坦。怨怼她剥夺了我们跟爷相见的机会……
整整三年!
外人看到的是十四阿哥捷报连连,府内宾客纷至沓来。
却不知那夜夜哀鸣的伴着银铃的哽咽的笛声,还有长明不息的烛火,密密缝制的狐裘,墨迹未干的家书。
她明明这般思念,却为何让他去那不毛之地冒险?
我不懂,舒舒觉罗也不懂。
可是给府上送礼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仆人们在外面也似乎更有“脸面”了。
皇上为他加正黄纛,晋封大将军王。成为当朝军功最为卓著的皇子。
在所有人都在揣测下一任太子人选之际,皇上似乎身体有恙,急急发诏令他回京。
可她却暗中派人传信,要他逗留五日再回京。
他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即使圣旨在上,也还是都留了几日。
第四天,噩耗传来:“皇上驾崩了。”
仿佛天都崩塌了,他一下子慌了神。在新帝使者前来索要帅印的时候,竟然毫不反抗地交了出去。他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无助和惊恐充斥在心中。他想念额娘,想念京城。当然,最想念的人…还是她。
先皇驾崩之后,当四爷手持遗照即位时,很多人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死期不远了。
新皇下令圈禁诸阿哥,严禁任何人相互交流沟通。我们的府邸也被官兵包围监视着。
那日子夜,她乔装偷偷跟着四爷的贴身太监即新任内务总管离了府,向紫禁城方向去了。
我心头一紧,宫里形势严峻,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
可是又忽然放下了心,隐隐约约,总觉得她跟四爷之间有着天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心里默默祈祷着,比任何人都要热切,希望她没有背叛他。
又三日,大将军王归来。他没有回府,径直奔赴先皇灵前。
他对着先皇的棺椁和牌位嚎啕大哭,在场之人无不感而悲痛。
新皇授予他恂郡王爵位,意在剥夺大将军王封号。
他拒不同意,也拒绝向新皇行叩拜大礼。
侍卫想要强迫他跪下,被他大骂回去。
他冷冷地看着黄袍加身的那个人,道:“只要不是皇阿玛亲口说的,爷都不认!”
说罢将怀中的头盔丢在大理石地上,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新皇盛怒,指着他的背骂道:“大胆!老十四你今儿是要造反不成!?”
他的脚步没有一丝滞留。高声道:“只怕这造反的是另有其人吧!”
“呯!——”
新皇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新皇的脸也变得铁青铁青。
拳头攥得发白,青筋遍布。这位新皇第一次“喜怒形于色”。
半晌,他冲首领太监道,“给朕传旨!允禵无知狂悖,气傲心高,朕念及皇妣顾不于追究。命其为先皇守灵,精心思过,以尽忠尽孝。”
又一队人马包围了府邸。
我们看到他头发蓬乱,满面胡渣,神色憔悴地走进来。面上的泪痕尚未干,布满血丝的双眼看起来空洞无神。
她看到这样失魂落魄的他,心疼得眼泪不住地流下。走上前去,一下子抱住他。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默默地推开她。目不斜视地走进后堂。
她怔忡了片刻,赶紧跟了上去。
我和舒舒觉罗面面相觑地站在原地。我苦笑,原本我们就是多余……
“铃儿,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在乎别人怎么讲。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你是不是一直都放不下四哥?“
“不!不是的!……我说过,从我答应你的那天起,我就是你的福晋,是你的妻子,是你的铃儿……”
“好,那你告诉我,你没有故意写信让我晚归配合他登基,你没有给八哥的鹰下毒,你没有怂恿三哥揭发大哥魇镇太子……”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字条,“你再告诉我,这‘韬光养晦’不是你亲笔写给四哥的计策……“
我站在门外,心砰砰地快要跳出喉咙来。
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是我实在不能眼看着他被自己最爱的女人欺骗。
他可以不爱我,甚至可以恨我。可我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被四爷算计。
鬼使神差地,我派人送了一封匿名信给九爷。经他手彻查一番之后,或许能得到更有力的证据。
……可我怎么变成这样了?!那些兰心惠质,娴静温婉都是假象吗?福晋,我不想害你,我不想害任何人啊!
实在是不敢再听下去了,我落荒而逃。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在前往景陵的路上,两人较少言语。更多的时候脉脉相对,却彼此沉默。
舟车劳顿,盛夏的暑热和暴雨交杂。她害了病。
荒山野岭,实在找不到大夫,有没有好的药材,她的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在汤山驿站里,她一直高烧。口中喃喃着“胤祯……胤祯……”
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握着她的手,急切地应着:“我在这,我在这……”
不时用手试试她额头的温度。
不过,是“胤祯”还是“胤禛”看来只有她知道了。
她昏迷了三天,高烧一直退不下去。他一直守在床畔,任凭我们怎么劝都不愿离去。第四天傍晚,她忽然睁开了眼睛,神情痛苦,竟簌簌落下泪来!
他完全慌了神,将她抱在怀里,不住安慰道,“别怕,有我。”
“胤祯,我不想回去!我不想离开你!……不要,我不想走!”
“别!我求求你!别拉我!!”
她目光涣散,拼尽全力挣扎着,好像跟人抗争着什么。
甚是邪门,在场众人不由议论纷纷。
他立即斥退在场所有人,自己在房间里陪她。
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我仿佛听见一句话,“……高处不胜寒。那个位子,太孤独了,我不希望你……”
七月初八日卯时,嫡福晋完颜氏卒于汤山。
那天子夜,天黑的不见五指。没有月亮与星光,只有驿馆的灯笼在黑暗中摇曳。
刚下过一场雨的汤山,透着刺骨的寒气。
风穿透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如同鬼魅一般嘶叫不肯离去。
屋檐上的与静静滴落,远方隐隐传来夜行人的驼铃。
可惜夜雨霖铃依旧,而佳人已逝。
他双眼空洞地用凿子一下一下地雕刻着手中的檀木。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刻伤了自己的手也浑然不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檀香交杂的味道,仿佛从他死灰般的心中扩散开来,让这刺骨的夜晚,透着无限的凄凉与绝望。
藏佛有造塔的习惯,据说浮屠之塔能够留住亡者的魂魄,并可以让亡者通过香火,维系与婆娑世界牵挂。
他要为她亲手造一座木塔,无论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他还要也为自己造一座木塔,等死后归入塔中,与她永久相伴。
可谁知……
木塔刚刚造成,他微笑着将她一直佩于腰间的银铃挂在塔尖。微风拂动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仿佛她的笑声。
他轻轻地将自己那木塔摆在她的“身边”,又燃了一炷香。
突然,门被人推开。
进来的是粘杆处的死士们。
他急忙把木塔抱在怀中,警惕着看着来人。
他嚷道,“凭什么!她在的时候就因为你而不得安宁,她走了你却还要来冒犯!带着你的人赶紧走!她不想看到任何跟你有关的东西!”
“那她也不想看见你!别忘了,你可是朕的好弟弟!”雍正身着玄色长袍,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抱着木塔的手又紧了紧,“你别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除非我死!!”
“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从小到大,朕处处忍你让你,你抢了朕的额娘,抢了朕的阿玛,还抢了朕唯一心爱的女人!”
“这次,朕绝不会让!……来人,给朕抢过来!”
黑衣人一拥而上,各个武功高强。纵使他有满洲第一长~枪的身手,也敌不过这群雍正精心培养的死士。
“给我!给我!……把她还给我!!……我求你,我求你了!四哥!四哥!”眼看着木塔被人从手中抢走,他拼命挣扎着哭喊着。
“你要我的命尽管拿去!求你不要把她带走!……四哥!”
“弟弟错了,弟弟知错了!弟弟不该背弃你而追随八哥,弟弟不该不避兄讳用“祯”这个字,弟弟不该觊觎这皇位……”
“弟弟愿领任何责罚,只求能把她还给我!没了她,一切就都没了……四哥!求你!弟弟求你了!”
他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
而雍正才不会理会这些,粘杆处的人抢了木塔,就跟随雍正离去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也许是我从来都未读懂过他。
印象中他机智,冷静,有勇有谋,狂傲,不羁。
而现在他却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身子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喉咙深处发出凄惨的嚎叫。
那声音极尽悲伤,催人断肠。
日后,汤山附近的百姓都盛传,恂郡王挚爱王妃,感情甚笃,以至于丧妻之时彻夜嚎哭,悲痛不能自抑。竟成为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