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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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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开春,偏远的南方小镇迎来草长莺飞之季,河边细柳生出嫩芽的尖儿,一片生机盎然。
而后隔三差五飘下一时半刻的雨丝儿,默默浇灌着镇中的青石板上,背阴的而生青苔。
镇中人都道士老天爷变着法儿地折腾人。
这雨一下便是一旬有余,虽是不大,但到哪儿都是湿漉漉的,衣裳着身也仿佛能挤出一手的水儿,着实惹人恼,却又无可奈何。
二月下旬中一日,一抹灿金终是冒了尖儿。早起的人推开门瞧见淡淡的金丝飘洒尘世间时,露出了欣慰的笑来。
天晴了!
阴霾一扫而尽。
街道上的人多了,两边的小摊贩也陆续吆喝起来,静寂许久的小镇上重新热闹起来。
一连晴了数日,院中的春桃绽出颗颗单色的骨朵儿,摇曳在细长的绿叶中,堂而皇之地蹿过邻家墙头。
白玉堂盯着头顶一团翠中掺粉数息之久,扭头冲着身后的人说道:“不过小指粗细的枝子竟缀了这么多花,真不知到时候能结出几颗果子呢?”
身后人不答,白玉堂便凑到他的面前,又追根究底地询问一遍:“猫儿,你猜到底有几颗桃子?”
“等。”
“等?”
展昭一边削着手中的竹子,仔细打磨着有些糙手之处,一边头也不抬地缓缓道:“能结多少桃子只有桃树自个儿知道。不过若是泽琰想知道这条枝能结出多少桃子的话,待到结桃时,我陪你一起数桃便是。”
闻言,白玉堂沉吟片刻果断道:“唔,言之有理。也罢,便如你所言吧。等着。”
话音未落,展昭蓦地抬起头,仰望着他笑道:“君子一言。”
白玉堂一愣,对上展昭似能将人沉溺其中的眸子,上下嘴皮子极轻地磕出一个字来:“好。”
这回轮到展昭愣了一刹,却见他忽然站起身。
“试试看,可趁手?”说着将手中的竹竿递了过去。
眼底地笑意晃得白玉堂有些移不开眸子。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一把接了过来。
触手光滑而凉。
白玉堂一时有些不解:“猫儿,这是?”
展昭却道:“昨夜哪个说闲的慌,想去垂钓,顺便踏踏青的?嗯?”
“……”
“泽琰。”展昭倾身抵上他的额头,方寸之间,呼吸之间,他嘴角笑意更深,含情道:“往后你还负责说,我继续负责记。余生有我,可好?”
“……好。”
垂钓是极磨炼性子的事儿,白玉堂平日里最耐不住性子,此时却能屈膝坐河岸边的一片柳荫下,凝神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展昭与他并排而坐,微微侧过头,余光落在他的身上,陪着他一同沉默。
竹竿儿连着鱼食,抛下水良久也不见动静。眼瞅着日上正午,背篓里半根杂草都没有。再看展昭身边的背篓里大大小小盛的鱼,顿感微妙。
白玉堂撂下竹竿儿,正色道。
“猫儿!”
“嗯?”嘴上应着,手中的竹竿儿蓦地往下压去,弯做一条弧形。
白玉堂义正言辞道:“方才掐指一算,今日不宜钓鱼。”
“啊?”展昭手上猛地使劲儿,一放一提间,一条巴掌宽的鱼儿跃出水面,浅色的鳞片正在阳光下泛着光芒,十分刺眼。
“……”
“泽琰?”
回去的路上展昭一人提了两只背篓,一只装满了鱼,一只空空荡荡。
白玉堂先他一步走在前头,兀自生着河中鱼不知抬举的气。
后来到了镇中才被展昭理直气壮的一句“猫钓鱼天经地义”给说服了。白玉堂拿过自己那只空篓,两人这才肩并着肩,正要往家走,却在快到梅花巷子时,被路过的一处人家门口围着的人给惊了一把。
那家是一对买豆腐夫妻的家,展昭曾经照顾过他家的生意。这家男人长得憨厚老实,话不多说,他的妻子长相平凡,脾气却极好,见人就是三分笑,招人待见。
听旁人提起过,这二人皆是外乡人,好几年前搬来此处经营起豆腐的买卖。夫妻二人感情不错,膝下育有一子,虽是清贫了些,但日子也过得下去。
只是今日,这家人门口为何围了这么多人,难道出了甚么事儿?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一同过去看看情况。然而,他们一走近,嘈杂的人群里隐约听见小孩儿沙哑的哭泣声。
两人仗着个高,抬头一眼就看见卖豆腐那家的院子里的皂荚树上竟然有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不过七八岁,虎头虎脑的,生的胖乎壮实。此时正抱着皂荚树的一条枝杆,摇摇欲坠,十分凶险。
这小孩儿展昭同样认识,乃是镇中胡屠户家的幺子,平时极受家里人宠爱,同时是小虎子的玩伴儿,曾经小虎子一起来过他们家,白玉堂还给过他麦芽糖。
不过这小孩儿为何会在树上?
又定睛细看,只见胡屠户正扒在底下的树干儿上,一个劲儿地往上爬。然而爬上去了却又不敢再往小孩儿那边去,生怕将小孩儿身下的树枝压断。
唤着小孩儿向自己爬过来,小孩儿却是早被吓得浑身发软,动弹不得,惹得胡屠户一阵大骂也无济于事。
树下围观的人不少,却没人敢去搭把手。一个个看着被小孩儿抱着的枝头摇摇晃晃惊呼不止。
展昭看在眼里,身旁一袭白衣却先一步推开人群走进了圈子里。饶是展昭眼疾手快也拉不住他。
当下也管不了许多连忙追了上去。
“泽琰!”
一声低吟,白玉堂自然听在耳中,但他没有停下脚步。穿过人群,忽听一声稚嫩且熟悉的“白哥哥”,他冲着声音的主人微微一笑,心底却是一沉,深吸了口气,脚下踏步,下一瞬,便是身如飞燕般凭地而起,直飞而上。
眨眼间,白玉堂脚尖轻点落在枝干之上。说也奇怪,他这么个大活人站在那儿,竟未见树枝折断。只见他飞快地俯下身,一把捞起小孩儿与胡屠夫从树上跳了下去。
“啊——!!”
不约而同地惊叫声后,白玉堂居然带着这一大一小安安稳稳地落在地上,便是脚边的灰尘也不见溅起半分。
一时间倒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众人皆是震惊不已。只是等他们震惊完,反应过来的时候,白玉堂早已被一只手拉走了。
关上大门落了栓,展昭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儿地丢在地上,拉着白玉堂径自往屋子中去。
期间心情似是不悦,故而一言不发。
白玉堂任由他拉着走进了屋,被领着坐在凳子上。展昭蓦地松开了手,作势就要走开。
“猫儿?!”白玉堂连忙拉住他,颇为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好端端地生什么气?”
展昭没有挣开他的手,驻足在原地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更别提开口回话。
白玉堂顿时皱起眉,沉默须臾,忽然试探性地开口道:“因为我出手救人?”
掌中刹那一颤,仿佛戳中了心事一般。
白玉堂了然,却更为不解。
他道:“为何?为何我出手救人,你却生气?展昭!你告诉我。”
然而等来的却是展昭挣开了他的手,白玉堂心中一惊,正要再去抓他。这时,展昭自己转过身来,脸上无笑,有悲,仔细再看,他的眼眶竟是通红,不知隐忍到何种境地。
一句话都没有,却让白玉堂如鲠在喉,再多的话都难以说出口。
展昭却闭了闭眼,撇开话题道:“我去把鱼送些给林婶,你——要一同去么?”
“……去的。”
话虽如此,接过俩人拎着背篓还未跨出自家的大门,就被一群人堵在了家门口。来人正是胡屠夫与邻近的相亲。
好一阵千恩万谢之后,弄清楚了事情缘由,展昭便打发了众人离开,独独留下了小虎子。
“小虎子,这里的鱼你拿回去。若是林婶问起,你便说是你白哥哥请你们吃的。”展昭说着将背篓给了他。
小虎子分心接过,目光却死死黏在白玉堂的身上不放。嘴中嘟囔着,十分兴奋:“白哥哥你方才好生厉害,就那么咻——得一下,就跳那么高,将小六儿和他爹拽下来了,咱们镇上没有人再比你厉害了!白哥哥,你是怎么做到跳那么高的?白哥哥,你……”
眼见着小虎子喋喋不休,白玉堂被他问得楞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展昭忽然身形微动,用不知从何处摸出块儿麦芽糖来一把塞进他的嘴里。
小虎子:“……展果果(哥哥)?”
展昭却难得淡色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罢。小虎子,你再不回家,这鱼只怕都要死了。”
“辣辣辣(那那那)……吸溜,白果果,扎么没天见(白哥哥,咱们明天见)”说完一溜烟儿地跑回家去了。后来晚上饭桌上就多了一碗红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