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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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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晨曦时分,薄光剖开浓厚的乌云,湿了多日的小镇终于迎来了晴日。
展昭起身的时候,天色微微发亮。屋内极静,他扭过头看向身侧时,看到白玉堂侧身搂着他的腰,仍在熟睡着。
久违的眉头舒展,面容安宁。
展昭兀自笑了,却是悄无声息。
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抽开缠上来的手臂,走下了床。有条不紊地穿戴好,展昭反身将被子角压了压,这才轻声地走到了屋外。
“吱呀——”
房门合上的刹那,一片寂静的房间里,白玉堂悠悠地睁开了眼。
“展昭……”
出了房门,展昭做了简单的洗漱之后直接去了厨房。一进去,不大的厨房里弥漫着各类熟食的香味。定睛细看,便能发现这些香味都是屋顶横梁上吊着的一个个竹篮里散发出的。
见到这些,展昭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浓了些。
这是俩人真正意义上在一起过年,所以格外珍重。扫尘的活计在前两日就被两人分摊的差不多了,肉类的熟食也是该过油的过油,该水煮的水煮,只等年三十晚上享用。
展昭轻笑一声,走到碗橱边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一小袋面粉和三四个鸡蛋,然后走到灶台前的桌子那儿,倒了些面粉进木盆里,手掌拨弄几下后,展昭把鸡蛋打了进去。
和面的动作,他做得颇为娴熟,仿佛已经做过了千百次一般。
忽然,肩头一沉。
“怎么醒了?”展昭头也不回地开口道。须臾,一道略显冷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不在,一个人睡觉冷啊。你做什么呢?”白玉堂将脑袋搭在展昭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道,目光却瞥向展昭双手的方向。
只见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沾的都是面粉,仿佛裹上一层银霜似的。白玉堂盯着看了又看,蹭了蹭脑袋,手痒的摸了上去。
滑滑的,凉凉的。
白玉堂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盆中的面团。虽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感觉依然很奇妙。
“又是做面条吗?”
“不做面条。”展昭应着,反抓起他的手按揉起手下的面团。“今儿咱们吃面疙瘩。”
白玉堂一怔:“咦?怎么想起来做那玩意儿?”
“你忘了,前些日子林婶送了些面疙瘩过来,你一气吃了大半碗,想来是喜爱吃的。我昨日特意找林婶学来的。待会儿做好了,你再尝尝看。”
林婶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和善老妇人,同住在梅花巷中。俩人搬来后没多久,林婶就端着一碗笋干烧肉。虽然那碗里尽是笋干,没有几块鲜肉,且咸齁了些,却终归是别人的一片心意。
展昭道谢着接了下来,隔日回送了一些糕点过去,算是有来有往。往后渐渐熟络起来,展昭知道了林婶一些家事。知道林婶是个可怜人,年轻丧夫,老年丧子,儿媳改嫁去了远地,全家上下就剩下她和一个小孙子小虎子。好在小虎子虽然年幼,但却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只是命苦了些。
白玉堂听说之后,总是变着法儿弄些小糕点,糖食送给他。
林婶看在眼里,心里也越发怜惜他二人。偌大的家里也没有一个女眷,日常吃食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于是时常送些吃食过来。
前几日,俩人在家里做大扫除的时候,小虎子就端了一海碗的面疙瘩送来。
白玉堂接过的时候就见蓝花瓷碗里飘着一块块儿的白白胖胖的面疙瘩,间或几根泛黄的菜苔,正腾腾的冒着热气。白玉堂顺手塞了他两把松子糖,将小孩儿打发走了。
后来那碗面疙瘩被俩人分食干净。展昭问他味道如何,白玉堂随口说了句:“口感还不错。”没想到,却被展昭记在了心里。
“……你什么时候找林婶的,我竟不知?”沉默许久,白玉堂冷不丁地脱口而出,只是眼底却闪过一瞬迷惘。
“昨日虎子找你的时候,我去问了林婶。后来林婶将做法告诉我。今儿便想做来试试。”
“就这?”白玉堂有些不信。
展昭却笑道:“不然?我哪会儿离开过你?”
白玉堂撇了撇嘴,不满地反驳:“今早起床的时候……”
闻言,展昭叹了口气,目光牢牢地锁在白玉堂的身上,眨也不眨地与他对视。
他唤道:“泽琰。”
声音平静,不急不缓,没有丝毫的惊心动魄,却一丝不落地落进了白玉堂的耳中。
“泽琰,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年三十,晴空万里,无风。
白玉堂一大早就起了床,草草用了朝食,就站在桌边写春联。朱色的大纸被裁开成一张张春联大小,整整齐齐地被摆放在桌子上。旁边放着笔墨砚台。
此时,镇纸下压着一张鲜红的纸。白玉堂提着毛笔,略一思索片刻,便下笔如有神地落了笔。
一连写了七八副对联,他才喘了口气放下了笔。展昭端着浆糊过来的时候,桌上,椅子上晾着的都是。白玉堂搬着张椅子坐在正中间,间他走来,目光顿时一亮。
“猫儿!”
展昭走到他的面前,抬手给他嘴里塞了一颗松子糖,“辛苦你了。”
摆了摆手,白玉堂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吐出那颗甜的发腻的糖,一边开口道:“你看看,喜欢哪些,咱们留着,其他的都教小虎子拿回家去晾着,碍事。”
“你写的都好。”话虽如此,展昭还是从中挑出几副。“就这几副,你觉得如何?”
“你选的自然是极好的。”白玉堂想也不想地回道,而后飞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俩步跑到院子里冲着一墙之隔的小虎子大声地喊道:“小虎子过来拿春联!!”
不多时,小虎子跟只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地进了大门。
“白哥哥,奶奶让给你的。”小虎子说着将手中提着的一只小布袋递了过去。
白玉堂接过了打开一看,却发现布袋里竟然装着几颗方糖。
“这是?”白玉堂不解。
小虎子仰着脑袋,奶声奶气地解释:“奶奶说糖是送给白哥哥和展哥哥的,让你们过年讨个嘴甜。这样来年可以从年头甜到年尾。”
后来展昭将春联送到小虎子的手上,感激地同他说:“回去告诉林婶,我和你白哥哥借她老人家吉言,一定会从年头甜到年尾的。”
小虎子高兴地答应下来,随后抱着春联跑出了院子。片刻后,隔壁传来小孩儿稚嫩的声音:“奶奶,展哥哥让我告诉您,他和白哥哥会从年头甜到年尾的!”
这天入夜起,鞭炮的声音响彻整个小城的上空。
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
准备好的菜食被一一端上了桌,白玉堂坐在桌边,目光静静地望向门口。
没一会儿,展昭抱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等久了吧,”展昭说着坐到了他的旁边。
白玉堂这才看清,那是一只黑漆漆的酒坛,与酒楼里见过得酒坛相比,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哪里来的酒?”
“前些日子咱们去酒楼吃饭的时候我定的,刚刚才送来的。过年了,咱们喝些酒吧。”话音未落,展昭已经动手揭开了封泥。
霎时,雾里充斥着浓郁的酒香味。
白玉堂耸了耸鼻子,只觉得这味儿尤其的好闻,令他忍不住想要喝上一口才好。于是他下意识地问道:“猫儿,这是什么酒,怎这般好闻?”
展昭准备倒酒的动作蓦地一顿,又极快地掩饰了过去,迅速地倒了一碗酒,推到了白玉堂的面前,这才开口回答道:“此酒名为女儿红,浓郁却不易醉。你尝尝,看可入得了口。”
白玉堂本就盯着那只酒碗,烛火中只见那碗中酒漾着层层涟漪,竟又清澈见底,鼻子偏偏又能嗅到一丝丝酒香,于是他点点头,端起酒碗,送到了嘴边。
先是抿了一小口,只觉得滋味无穷,便没忍住又灌了一大口,女儿红便如琼浆玉液般滑下喉头,令他忍不住惊叹一声:“好酒!”
“的确是好酒。”展昭虚应着,缓缓地垂下眼,替自己也倒了一碗。
白玉堂却在此时凑到他的面前,迟疑地问道:“猫儿,世间有这般美酒,你为何不早些买回来教我尝尝?”
酒香扑面而来,展昭只一愣神,抬头看过去时正对上白玉堂灼灼的目光,那目光中竟是不解与疑惑。
展昭张了张嘴:“……酒虽好喝但会伤身。你前些日子才伤好,不宜立即饮酒。便是如今,你也不应贪杯多喝,吃些菜吧。”说罢,展昭将酒坛放在脚边,塞上封泥,就抬手夹了些菜放进旁边空着的碗里。
白玉堂正直勾勾地盯着酒坛,听到展昭的话,抿了抿唇,却终究没有反驳。
只是不是不能反驳,而是怕惹了展昭不高兴。
“别光顾着给我夹,你自己也吃啊。”白玉堂说着,又给他碗里布了些菜。
“有劳泽琰。”展昭的眸光专注而深情,毫不避讳地落在白玉堂的身上。
白玉堂教他看的终究有些不自在,岔开了话。
“咳,别废话了快吃,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
之后,酒不足饭饱之后,两人一同去清洗了碗筷。出了厨房,天边一点银辉,淡淡的洒落在人间。
湿漉漉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十指紧扣,亲密无间。
白玉堂仰头看着夜空,浓浓的夜色宛如一块扯不开的黑布,月亮则如黑布上破出的一道小口子,不足道也。
而且极冷。
即使没有刮风,依然觉得脸颊被剐的生疼。
他侧过脸,怔怔地盯着展昭看。
冲霄之后,白玉堂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展昭。那时的他何等的狼狈与憔悴,哪有现在这样的谦谦君子人如玉?
看着看着,白玉堂眼底地茫然涌动而起,有什么似种子发芽般想要破土而出,令他忍不住出声。
“猫儿,我……”
“咻——啪!!”刹那,一团金花从城中升起,然后在半空中炸开,落下无数金色的流光,天地间仿佛顷刻间下了一场金色的雪,绚烂耀眼,浑不似在人间。
此情此景,一恍经年。
展昭恍惚中回过神,这烟火不如边梁城里的华丽,却是难得的再次跟白玉堂一起看到。
上一次看烟火,应该有五年了。
火光里白玉堂的脸又长开了些,却依旧冷峻俊美,令他难以自持。
白玉堂应该要对他说些什么,只是被烟火声盖住了,展昭一点儿没有听到。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五年前,过往与现在交织重演。
这是这一次轮到展昭轻声问白玉堂:“怎么了?你刚刚说了什么?烟火声太大,我没听见。你再说一次吧。”
摇了摇头,白玉堂回了神,歪着脑袋,看着他忽然笑了。
“展昭,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