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意》溪二

3、Chapter 3

　　高考三天后，重新开始上课。为了补上落下的三天功课，周末的两天也被学校强占了，易佚只好请同店的女孩代班。
　　换了新发型的易佚感觉颇为满意。刘海不再碍事，学习时方便了许多。他决心下次干脆去理发店理成板寸。
　　只是林密开始有些异常，表现就是他开始三天两头地夜不归宿。第一次林密晚上没来的时候，易佚还以为他终于要结束漂泊之旅回家住了，结果第二天，对方又没事人一样地来借宿了。
　　虽然他并没有什么权利过问，但没人做饭，总归是有一点小麻烦。
　　果然是被长达半个多月的借宿生活养娇惯了啊。
　　易佚有一丝感叹惰性的容易养成，但仍是每天做好了两份便当带到学校。林密没有解释过，依旧是笑微微的样子，接过便当盒时也波澜不惊，偶尔还伸手在他头上揉两把。

　　“易佚，这题怎么做？”
　　旁边传来同班女生的声音。易佚抬头看了一眼，是体育委员。平常看上去非常开朗的一个女生，似乎和班上每个人关系都很好。
　　也是近期烦他次数最多的人。
　　简短地把思路讲了一下，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便扔下一句“你自己想吧”，埋头继续学习了。
　　这又是另一个麻烦。
　　若是说林密来借住后，有了免费的家政工和伙食是最大的好处的话，那么急速增加的社交往来就让易佚有点烦躁了。
　　虽然不再有试图以他为媒介接近林密的人，但大概是和林密沾上关系的原因，连带着他的人气也变高了。不知道班上那群人哪来的自信，竟然开始觉得他是个外冷内热渴望友情的孤独者，试图将他从孤寂的角落中拯救出来，把他拉进爱和温暖的新世界。
　　这样的结果就是他本来就不够的时间又被解答题目和无意义的聊天所挤占。易佚已经烦不胜烦了。
　　他不在乎人缘好不好，然而扔出一句“没时间”，让对方讪讪而去的事，他也做不出来。

　　易佚有一个人生理想，就是当个科学家。这是他衡量各方利弊之后得出的决断。
　　既然社交完全不在行，也不认为有进行的必要，和公式、原理打交道又是自己所擅长且喜欢的事，那么找一份与世隔绝的工作自然是最适合的。在研究所里和机器、实验、公式和数字共处，安全又可靠。它永远在那里，不必担心失去。数字最诚实，也不会说谎。科研无止境，真理没有能够穷尽完的一天，他可以花一生的时间去探索，也不会厌倦。
　　无论怎么想都是最理想的生活。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考上最优秀的大学是必须的。以后的出国留学也将是一笔大支出，必须先想办法赚钱。高中时间不多没办法，只能在便利店兼职，到了大学以后应该能找到更轻松钱也更多的办法。
　　总之，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通往那个目的地的路途而已，沿路的人都不过是过客，发生的事情也将时过境迁。既然如此，花费力气或感情在这些人和事上就是毫无意义的事。
　　易佚再一次明确了这一点，安心地继续投入学习的海洋中。

　　晚上从便利店做完兼职，回家路上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场景。
　　深夜的十字路口，清峻修长的少年揽着女孩的肩，夜风吹起两人的头发，映入眼中的是少年那熟悉的微微的笑意。女孩仰头对少年微笑，少年却没有看她，目光不知在投向什么地方。
　　易佚远远看着两人肩并肩地走进了一家宾馆。
　　首先思考的是林密应该还未成年为什么可以去宾馆，然后是对近一周来林密的夜不归宿有了答案。
　　林密不是传统意义上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少女收割机的名号也闻名已久。早该想到的，只是对方在自家扫地煮饭倒垃圾的形象维持得太久，以致易佚居然忘了这是个换女人如换衣服的薄情浪子。
　　不过，林密怎样，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易佚提步往家走去。

　　第二天早上易佚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三个星期以来都睡在沙发上，易佚差点忘了睡在床上是什么感觉。揉着眼睛坐起身，出到客厅，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七点的阳光照亮干净的小厨房。
　　林密正在将锅里的菜装入便当盒中。闻声，回过头，微微一笑。
　　即使做饭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事情，对方的举手投足看起来还是那么闲适清淡。他围着那条蓝白小方格围裙，看起来干干净净的，端着菜过来时，干干净净的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微微笑意：
　　“看你昨晚好像没做饭，所以我早上做了。桌上有包子和豆浆，你刷完牙过来吃吧。”
　　易佚盯了他几秒，省略了已经知道答案的“昨晚怎么没回来”和不知道答案的“几点过来的”，慢吞吞道：“我怎么在床上？”
　　对方“啊”了一声，道：“毕竟我是寄人篱下啦，鸠占鹊巢好像不太好。”
　　易佚以为他要接着说“以后我睡沙发就好”。
　　林密微微一笑：“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睡呀。”
　　“……”
　　“还是说，你介意和我一起睡？”
　　易佚看了他一会儿，才慢吞吞回答：“……不介意。”
　　对方眨了眨眼，又是那样微微笑着，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好乖哦。”

　　早饭后两人一同到校，中午时分继续一起吃饭。
　　于是，林密又莫名其妙地恢复正常作息了。

　　晚上不再在外面过夜，反而是跑到了易佚打工的便利店，坐在店内用餐的小桌子旁，买上一大堆的零食和酸奶，一边吃一边闲闲地看手里的kindle。
　　清俊的美少年，单手撑腮看书的画面像漫画里闪烁着光圈的特写，引得路过的女生们纷纷进来，借买东西之名，偷偷地多看几眼，或者干脆就也买上两份零食，坐到林密对面，还要期待又羞涩地问一句：
　　“这里有人吗？”
　　林密便也从kindle里抬起头，笑一笑：“没有，随便坐。”
　　——真是麻烦。
　　易佚机械地结算着络绎不绝仿佛没有尽头的少女长队，机械地重复着“欢迎下次光临”，觉得自己的手都快断掉，嘴巴也快干掉了。
　　原本晚班算是比较轻松的，林密这么一来，流量直逼早高峰。兼职算的是时薪，也没有提成。完全是白受累。
　　这家伙究竟来这里干嘛？
　　果然是个麻烦。
　　终于换班回家时，易佚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
　　林密落后半步：“别走那么快啦。”
　　目不斜视。
　　“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你知道就好。
　　“想等你一起回家嘛。”
　　那是我家不是你家。
　　“别生气啦，给你烤芝士蛋挞吃好不好。”
　　对方快走了一步，肩膀乍然传来对方身体的重量，而后是耳畔传来的对方微热又在夜风中散去的呼吸。
　　“好不好，嗯？”
　　像是有一根细线自耳畔牵引，瞬间传达到脊柱中炸开。骤然传来的酥麻让易佚下意识猛地一推，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便被他不小心推翻在地了。
　　易佚眨了眨眼，有点惊惶。
　　林密也眨了眨眼，维持着两手撑地的姿势望着他。
　　六月的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
　　沉默。
　　林密率先开口：“你好坏。”
　　“……”
　　“扶我起来。”
　　易佚不动。
　　“你不扶我我就不起来了。”
　　虽然已经十点多，街道上却依旧还有行人来往。车子络绎开过，路人纷纷放缓脚步，侧目看着这幅堪称诡异的画面。
　　林密朝易佚伸出手，眼睛里倒映着商店橱窗的光点。
　　有点吃不住路人的目光，易佚干巴巴地伸手过去。触到对方手指的那一刻，手掌被瞬间抓住，对方借着力站了起来，顺带着又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到了易佚身上。
　　体温从肩颈熨帖过来，易佚浑身紧绷，不敢妄动。
　　头顶传来了声音：“你伤害了我，你要负责。”
　　“……”
　　“晚饭你来做。”
　　走过奶茶店。
　　“地你扫。”
　　走过水果店。
　　“要吃苦瓜炒蛋。”
　　易佚忍不住小声抗议：“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谁让他突然靠这么近。
　　从未有过的全身过电般的酥麻感，陌生得让人有些害怕。
　　“不管。”似乎是对方的脸颊靠在了他的鬓边，说话时声音的振动也传达了过来，“谁让你没心没肺。”

　　然而易佚却似乎不像林密所以为的那么没心没肺。
　　晚上林密洗完澡，刚从浴室出来，就见到易佚坐在餐桌边，身上还套着那件蓝白小方格围裙。
　　易佚立刻站起身，竟像是在等他，开口就是：
　　“对不起。”
　　林密擦头发的手愣了一下：“诶？”
　　“把你推到地上了。”对方解释。
　　林密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心情复杂，伸手揉了揉那毛绒绒看起来手感很好的头发：“没事。”
　　这个三无的家伙，什么时候突然在意起这种事了。
　　对方得到确认般的点点头，放下心了的样子。转头便解开了围裙，挂回厨房玻璃门的挂钩上，回房间拿了睡衣，头也不回地去洗澡了。
　　和暖黄的灯光一同流泻出来的是哗哗的水声。
　　林密在原地站了半晌，终究是叹了口气。

　　晚上睡觉，林密突然问易佚：“为什么这么用功？”
　　易佚钻进薄薄的空调被，也愣了下：“……考大学。”
　　“考完大学呢？”
　　“工作。”
　　“具体什么工作？”
　　“当科学家。”易佚不假思索。
　　林密失笑：“还真像是你会有的回答。”
　　易佚用眼神询问他“问这个干嘛”。
　　“问一问嘛。”林密侧躺着看他，“你不问问我以后想干嘛吗？”
　　易佚用眼神表示疑问。
　　“躺下来说嘛。”
　　易佚便也躺下了，仰面躺着，侧过头来看林密。
　　“这样脖子多累啊。”林密在被子下用膝盖碰了碰对方，“侧过来睡嘛。”
　　易佚便也从善如流，执行任务般地完成了对方的要求。
　　“我想当作家哟。”林密笑眯眯。
　　对方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你不问我为什么想当作家吗。”
　　易佚看他。
　　林密眯起了眼睛，凝视着易佚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
　　“因为可以在书里说自己不敢说出口的话，做不敢做的事，得到无法得到的东西，过想要过的人生。”
　　易佚眨了眨眼。
　　林密又微微笑了起来，眼中的晦暗也散去了。
　　“你啊，还真是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床头小台灯的光暖黄暖黄，照在林密的脸庞上，落下明灭的阴影。
　　“不过，可能就是因为你对我没有兴趣，所以我在你身边才会觉得安心吧。”
　　易佚不知怎的，觉得林密的神情看上去有点落寞，便伸出手，像林密很喜欢对自己做的那样，轻轻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要收回手时，对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顺带着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在易佚下意识要反抗前，牢牢将对方锁在了自己的怀里，埋在他发顶的声音却是低而温柔的：
　　“别动，让我抱一抱。”
　　易佚僵住。
　　对方也只是抱着他，不再有其他动作。这样被拥抱着，对方的体温切实地熨帖过来，易佚心里也不知该说是毛毛的还是痒痒的，总觉得有点奇异。
　　原来，看起来总是那么微微笑着却又很远的这个人，身体也是这么温暖的啊。
　　慢慢放松下来。
　　然后他听到了从耳边紧贴的对方胸膛传来的心跳声。
　　“砰砰——”
　　“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