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怀琛

58、第五十八章

　　时间过得飞快，三日后，孙瑜平处理罢京都的事便带着家仆打马离开了，他的马蹄跑得飞快，一路穿山越水，三四日后便到了老家扬州。一路陪同着他的家仆这时问道：“将军，要不要回去看看？”
　　孙瑜平跨坐在马上望着前方去老家的路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摇头叹息道：“不了，直接回鼎州吧！”
　　家仆虽然心里很是惋惜，可将军命令在上，他也不敢违背，于是只得跟随他一起离开扬州前往鼎州。
　　他们快马加鞭昼夜不停，直走了十几日才终于回到了鼎州，彼时已经到了一月份。早春时节，积雪消融，春芽初萌，夹道两旁树木光秃秃的枝头上都萦绕着一圈薄薄的雾，朦朦胧胧的竟像走在云端一般。
　　孙瑜平停下马，折了条柳枝藏在怀里。一旁的家仆有些不解，抬眸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道：“将军，您这是.........？”
　　孙瑜平疏狂一笑，道：“以前读史书时，我独敬佩东晋大将桓温。他曾见自己当年所栽之柳慨然而叹，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我不知我前路如何，但今朝今时所做之事我无悔。”
　　家仆道：“将军，属下觉得您比之桓温并不差。”
　　“呵呵，你这话当真是要折煞我了！”孙瑜平淡淡一笑，随后利索地翻身上马，举起马鞭指了指前方道：“好了，不说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是，将军。”家仆应了一声，然后一夹马腹，两匹马儿立即如箭一般向前奔去。

　　孙瑜平到达军营的那天，卢岩他们早已得了消息，天刚亮就整肃好了军队在操练场和营地大门口等着了，当太阳从东方升起，第一缕阳光高照在林间的枝丫和地上的浮草上时，通向大营的道上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马蹄声，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一会儿卢岩和赵炎便看到了孙瑜平他们一前一后奔腾过来的身影。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追随着那两匹马，待那马上的人跑至近前，有兵士连忙上去为他拉马牵缰，孙瑜平沉稳平静地目光在那兵士脸上扫了扫，继而又转头看了看卢岩和赵炎，这才转身跳下马，将手中的马鞭扔给另一个兵士，然后拍了拍卢岩的肩膀道：“卢都尉，这段时日你辛苦了！”
　　“恭贺将军归来！”卢岩拱手躬身向他行了个大礼。
　　孙瑜平哈哈一笑，虚扶了一把道：“卢都尉客气啦，现在还跟以前一样，走吧，咱进去喝酒去！”
　　他说完又瞥了眼赵炎，然后轻笑道：“小王爷也去吧，让我看看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有没有什么长进。”
　　“是，将军。”赵炎低头应道。

　　兵士们主动让开一条道让三人进去，随后也一起跟了进去。孙瑜平路过操练场，到台子上简单地讲了几句话，然后便拉着他们二人进入了大帐中。
　　三人在一张矮几前坐下，孙瑜平吩咐帐前的兵士去拿了酒菜过来，他们便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聊天。赵炎面对这两只千年的老狐狸自是不敢造次，所谓言多必失，他尽量多喝酒吃菜，少说话。孙瑜平在酒桌上详细跟卢岩讲了京都的事，赵炎在听到“徐严谱”三个字时眼神猛地一顿，而后突然出声道：“将军，你说的徐先生可是京中有名的饱学鸿儒？”
　　孙瑜平点头应道：“自然是他啊，否则哪还有第二个人能入得了中书令胡大人的眼。”
　　赵炎的眼神闪烁了几下，而后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句，低着头默默喝酒不再说话。孙瑜平和卢岩相互对视了一眼，卢岩随后便问道：“小王爷，听说你曾师从徐严谱，是现在将军所说的这位先生吧？”
　　赵炎“嗯”了一声。
　　卢岩又道：“小王爷不好奇徐先生为何要投靠中书令大人么？”
　　赵炎抿了抿嘴道：“师傅没有被我家连累就很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卢岩和孙瑜平相视一眼，而后孙瑜平执起酒杯同赵炎碰杯对饮，赵炎仰头一饮而尽，继而一口接一口不要命似的往嘴里灌，仿佛魔怔了一般。半个小时后，赵炎打了个酒嗝，眼神迷离而茫然，口鼻间全是浓郁的酒气，此刻的脸也因为酒精的缘故通红润泽，如一只完全熟透的虾，任人嘲弄。
　　孙瑜平低眸瞥了他一眼，眸子里有些许情绪起伏，眨眼便消失不见。他轻咳了一声，忽然扬手招了一个兵士进来，然后他示意了一下对面的赵炎，对那兵士道：“骁骑尉喝多了，你扶他回营帐里去吧！”
　　兵士低头应了一声，而后弯腰扶起赵炎，搀着他一摇一摆地起身离开了。
　　卢岩低头默默把着酒杯，眼神不动声色地追随着赵炎颤颤巍巍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赵炎被半搀半扶着回到自己的营帐里，那兵士给他扶到榻上倒了一杯水后便走了，赵炎抬手拍了拍发烫的额头和脸颊，再伸手够了够矮几上那碗清水，端起将它一口饮下。
　　水入喉时的清凉终于冲醒了一些脑子里的昏沉，他翻了个身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刚揉完便发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一直在咯着，气恼地抬起头掀开了枕头和枕头下的被褥一看，顿时眼神微愣。
　　那个咯着他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一个黑布包，他缓缓将那个黑布包打开，顿时一双绣着简单云纹的布鞋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萱儿亲手做的布鞋。
　　她送给他的第一个东西。
　　赵炎双手捧着鞋小心地抱在胸口，此时脑海中尽是往昔的岁月，一幕幕，一页页，画卷似的一一从他脑海中闪过。他的眼泪也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掉落下来，打湿了衣襟，可手中那双布鞋却依旧好好的，没淋到半分泪雨。

　　顾颙钦的病势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的调理已经痊愈了，此刻正端坐在房间里看书。王萱提着茶壶进去给他添茶，顾颙钦听到动静从书本上移开眼，对她笑了笑，道：“谢谢。”
　　王萱微微颔首，继而提着茶壶正打算悄悄离开，可还没走几步忽然被顾颙钦叫住了。
　　王萱回过身有些疑惑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公子？”
　　顾颙钦嘴角一勾，笑道：”我之前你送你的那只蝴蝶风筝呢？”
　　“风筝啊，哦，在我屋子呢！”
　　顾颙钦转头看了看窗外这一派春阳暖融的天气笑着问道：“去放风筝吗？”
　　“啊？”王萱愕然。
　　顾颙钦轻轻一笑，转过身拿起挂在一旁衣架上的披风给她披上，又夺了她手中的茶壶道：“今日天气正好，错过了可惜。”
　　王萱就这样愣愣地跟着他出了门来到她和张夫人居住的屋子门口，顾颙钦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臂道：“你进去拿吧，我在这儿等你。”
　　“哦。”她脸一红，随即飞快地跑进了屋子。
　　顾颙钦看着她迅速消失的身影忍俊不禁轻笑出声，而后转过身静立在廊下静静等待。

　　屋子里。
　　张掌柜正陪着张夫人在闲聊，见她急匆匆面红耳赤地进来，张掌柜眉头一皱，张夫人倒是挺宽容，忙拍了拍张掌柜的手背道：“我很好，不妨事。”
　　“掌柜的，夫人。”王萱朝他们行了一礼。
　　张夫人笑着点头示意了一下，王萱见状便立即打开榻边的柜子将里面的风筝拿了出来，然后又朝二人行了一礼，然后匆匆出去了。

　　来到廊下，王萱几步走到顾颙钦身边，对他举了举手中的风筝，笑道：“公子，好了。”
　　“那走吧！”顾颙钦接过那只风筝，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农舍外走去。

　　他们来到上次那个小树林的尽头，从那里望去是一片广袤的旷野，长风从四面八方的天地间袭来，吹得手中的风筝猎猎作响，顾颙钦将丝线的一头固定在风筝上，另一头则连上线轴，一个完整的能飞上天的大蝴蝶风筝便做好了。
　　“去吧！”
　　他将风筝递给她，王萱接过，举着它在旷野里小跑了起来，跑到感觉到耳边有呼呼大风的时候将手中的风筝一松，它便乘着风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到飘入高高的天际，与蓝天和白云同游。

　　王萱抬眸默默地眺望着那只风筝，脑海里依稀划过之前在廉康王府和粟青一起放风筝的时刻，那会儿粟青姐姐还在，如今却只剩她一个人了。想到这些她微微湿了眼，看着周围的风景也一并染上了些许凄凉。
　　顾颙钦回过头时就见着了她这伤感的模样，他一边小心地拉着线轴一边缓缓靠近她，然后柔声问道：“怎么了？”
　　王萱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公子，我就是想起了粟青姐姐，不知她在另一个世界可还安好？”
　　顾颙钦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道：“粟青姑娘心地善良，一定早早就往生极乐了。”
　　王萱吸了吸鼻子，含着泪点了点头。
　　“好了，快擦擦，别哭了！”他适时递上一块帕子。
　　王萱努了努嘴，伸手一把扯过他手上的帕子，然后背过身擦了擦眼睛。
　　长风再次呼啸而过，吹起二人的缓带衣袍，两人于春风中相视而笑。此情此景，应和着暧暧春阳，正如世间最美好隽永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