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赋》孟十柒

3、第 3 章

　　这厢两人携手优哉游哉地看起花来，凉亭那厢，赵止婳却是愁的很。
　　这几位夫人十分热络地拉着她嘘寒问暖，介绍自家闺女，旁敲侧击宁远候的亲事，让赵止婳苦不堪言。她平常不出席宴席不仅仅是为了闺阁名声，更是怕了这些腹内满机锋的官家太太们。
　　从前遇上些直愣的，几家女儿比着比着便对上了，她只消坐着看戏，最后等主家来打圆场便好。奈何今日遇上的都是精明的，一个个净把话头往她这推。
　　“若是我家易兰能有郡主这般聪慧，我哪里还要操这许多心呢！”
　　“是啊！天资不及，后天自要多加勤勉！你们俩以后要多多向郡主请教！”张夫人对赵止婳笑道：“还望不会叨扰郡主。”
　　赵止婳笑道：“诸位姐姐肯来我自然高兴，只是府中事物繁忙，我年级尚小，许多琐事处理多有不周，届时勿怪我侯府怠慢才好。”
　　“啊……也是！郡主一人持家，实在是辛苦！”
　　“是啊是啊……”
　　赵止婳抬袖掩面，但笑不语。
　　唉，什么时候才来啊！
　　仿佛是听到她心中所想，赵止婳刚放下袖子便有一个宫女走进凉亭，给亭中诸位夫人行了礼，最后转向赵止婳，“太子妃娘娘请郡主入内殿说话。”
　　赵止婳登时松了一口气，“既然是太子妃娘娘召见，清宁少陪了。”
　　诸位夫人纷纷起身敛衽为礼。
　　宫女一路引着她往内殿去，待周遭人少一些了，赵止婳才问道：“含枝姐姐，不知娘娘和小皇孙可安好啊？”
　　含枝笑道：“多谢郡主挂念。郡主前些日子送来的血燕窝甚好，娘娘和小皇孙都身体康健，只是许久未见郡主了，想念的紧呢！”
　　“我早想过来的，只是娘娘在月子里，我怕过去惊扰娘娘修养。”
　　“娘娘一直盼着您来呢！”
　　眼见着到了殿外，赵止婳拿过青禾手里的小叶紫檀木盒子道：“你在殿外候着。”
　　“是。”
　　赵止婳一条腿将将跨进屋内，便听得里面传出一道女声，“可是清宁来了？”
　　这声音听着中气十足，赵止婳脚步不禁轻快了几分。在里间服侍的宫女恭谨地打起帘子，太子妃蓝氏侧卧在小榻上，小榻一侧放着一架摇篮，乳母正轻轻摇着，哄着里面熟睡的婴孩。
　　“清宁参见娘娘。”
　　蓝氏欢喜地朝她招手，“来来来！过来说话！”
　　含枝搬了只圆凳放在小榻旁，赵止婳却没急着坐下，轻手轻脚的凑到摇篮旁看小皇孙。
　　熟睡的小皇孙砸吧砸吧嘴，吐出些白沫来。赵止婳情不自禁地捏着帕子想给他擦擦，只是才伸出手就缩了回去，生怕惊醒了他。
　　赵止婳轻声问道：“娘娘，小皇孙吐白沫了。”
　　蓝氏笑道：“无妨，奶沫子罢了。晟儿还小，等大一些了再让你抱抱。”
　　赵止婳看着金丝软布里小小的一只，不禁感叹道：“真小啊！”
　　蓝氏三番两次招她过来都不成，哭笑不得道：“才出生时还要小呢！好了好了，才第一次见呢，一颗心都到他身上去了！过来坐下，陪本宫说说话。”
　　赵止婳仍旧小心翼翼的：“娘娘，咱们这么说话会吵醒小皇孙么？”
　　蓝氏柔爱地看了一眼孩儿：“不妨事，他头一回来这里不大熟悉，方才哭了一会，现下哭累了，睡得正熟呢。”
　　赵止婳这才抱着盒子挨着小榻坐下，蓝氏看看那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赵止婳弯弯眸子：“自然是给小皇孙的贺礼啦！”她打开盒子，锦布中间静静躺着一把铜鎏金镶玛瑙珐琅彩麒麟富贵长命锁，两颗打磨圆润的红玛瑙镶嵌作麒麟双目，玲珑剔透，做得精巧无比。
　　“恭贺殿下和娘娘喜得麟儿！”
　　蓝氏拿起来看了又看，欢喜道：“这长命锁真是精致，还是你有心！”
　　赵止婳也不怕在她面前丢人，“本还想着给小皇孙做双虎头鞋的，只可惜才打了个样子便被青莲那丫头嘲笑了一通，实在是不好拿出手了！”
　　蓝氏拍拍她的手：“说来也真是奇了，你这样聪慧的人，偏生做不好女红。”
　　赵止婳噘着嘴：“娘娘就嘲笑清宁手笨罢！”
　　“你这刁丫头！还不许人说了！”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体己话，蓝氏拉着她的手道：“近来府中一切可好？”
　　赵止婳道：“府中都好，到底也没多少人，没多少事。”
　　蓝氏看着她低垂的眼，叹了口气：“宁远候走了该有四年了罢。”
　　“恩，快五年了。”
　　蓝氏道：“此次宁远候在北境率军大破郜止三道关隘，逼得蛮夷主动求和，立下了一桩大功啊。”
　　赵止婳心头一跳，猛地抬起眼来。
　　“父皇将指派特使前往北境议和，宁远候不日也可班师回朝了。”
　　赵止婳眼睛一眨也不眨，愣愣地看着蓝氏。
　　蓝氏也尝过这滋味，最能体会她心情，她心疼地拍着赵止婳的手，有意逗她开心：“待你兄长回京，你家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了，届时若是应付不过来，记得逃到本宫这里来。”
　　赵止婳突然猛眨了几下眼睛，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红着眼眶对蓝氏道：“那时……您、您可不能嫌弃清宁来得烦！”
　　“绝不嫌弃！若是你兄长肯啊，我便把你接到东宫来住，跟我来做做伴，就让那群冰人在外面叫跳脚嚷罢！”
　　赵止婳扑哧一声笑出来，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娘娘这法子倒好！叫哥哥自己应付去！”
　　蓝氏又拉她起身转个圈，上下打量了一通，揶揄道：“女大十八变，当初的小美人长成了大美人，也不知你兄长回来还认不认得你！”
　　赵止婳捏着下巴，“他若是认不出我，我就骗他说我是郡主给他娶得新夫人！非吓吓他不可！”
　　蓝氏大笑：“你这没大没小的混丫头！”

　　赵止婳在殿外站了好一会才把面上那股喜意压到心底，让自己稳下步子。
　　只见她淡定从容地走到青禾身旁，“青禾，我与你说一件事。”
　　青禾道：“郡主请吩咐。”
　　“侯爷要回来了。”
　　青禾的眼睛渐渐瞪大了，“真的？！侯爷真的要回来了？！”
　　赵止婳捏着她的手：“真的！”
　　青禾泪目道：“您看奴婢说准了罢！侯爷打了胜仗就要回来了！”
　　赵止婳给她摁摁眼角：“是是是！都赖我们青禾说得准！哎呀我都没哭呢你哭什么！”
　　“奴婢、奴婢替郡主高兴！”
　　赵止婳嘱咐道：“侯爷回来可不许哭，听见了？”
　　青禾不敢再让她动手，自己抽出帕子抹脸，“是，大喜的日子，奴婢不能哭！”
　　赵止婳眉目柔和下来，带着她离开。
　　其实也不是因为什么喜事不喜事的，她只是怕哥哥以为她在盛京受委屈了。
　　他欢欢喜喜地回来，她要让他一直欢欢喜喜的。
　　“对了，”她叮嘱道：“圣旨还未下，此事先不要宣扬。”
　　青禾点点头，“奴婢省的。”
　　心头一桩大事有了着落，赵止婳这才想起今日的事来，“我今日一直未能脱开身，双宜怕是等我许久了。”
　　青禾问道：“那咱们现在去寻刘二姑娘么？”
　　赵止婳略一思忖：“我方才来时见男客大都聚在九廊桥上，你去寻她，就说我在思璇阁等她。”
　　“是。”
　　一众殿宇都在内园，是皇室休憩之处，外客多在外园游赏。赵止婳刚进京时来过一次，住了几日，倒还熟悉。此时一边想着哥哥回京的诸事安排，一边轻车熟路地从奇石园抄近路。
　　奇石园里假山奇石林立，小路弯弯绕绕，活似一个迷宫。赵止婳许久没来记忆也有些模糊了，便只凭着感觉走。没成想过了月洞门没走几步，便听到了些不合时宜的声响。
　　“对镜独妆泪满袖，西风琵琶胭脂红。三郎，锦儿想你想得好苦！”
　　“夜饮凭阑还望月，似伊明镜水月眸。锦儿，这半旬我又何尝不受相思苦啊！”
　　这二人郎情妾意对诗对得赵止婳直发酸，罢了又暗道倒霉，撞上这等私相授受之事。
　　这种事情还是少沾惹为好，平白惹得一身腥！
　　赵止婳提起裙角轻手轻脚地正要退回月洞门外，结果抬头便和那两人的身影撞个正着，忙一个闪身躲进假山后边。
　　那女子依偎在男子怀中，两人拐过弯一步步朝月洞门这里走来。
　　只听那女子泣道：“三郎，母亲近日四处托人为我说亲，锦儿也不知、还能等三郎多久……”
　　“你放心！我今日回去便去求父亲母亲！上一辈的恩怨何苦延为世仇，苦叫你我二人相望不相及！锦儿，自从见了你，旁的女子在我眼中皆是庸脂俗粉不得入眼，我李琪对天发誓，此生非你不娶！”
　　“三郎！”
　　“锦儿！”
　　此刻庸脂俗粉正蹲在假山后边暗骂这两人看多了戏本子，拢着裙幅祈祷这二人不再往前走。
　　不成想这二人竟没有半点偷情的自觉和警觉，一步一句越说越起劲儿，眼看着就要走到她这里来了，赵止婳咬咬牙，瞥了一眼身后的花墙，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拎起裙子翻了过去。
　　还没落地便对上了一双惊讶的眼睛！
　　赵止婳咬牙，这可真是倒霉倒到家了！
　　“三郎？怎么了？”
　　“方才墙头好似有动静。”
　　“莫、莫不是有人发现——”
　　“锦儿莫怕，墙头之上……应当是猫罢。”
　　“我还是有些怕，三郎咱们快快离开此处罢！”
　　“好，都依你。”
　　听着两人走远了，赵止婳才飞快地撤回蒙住男子口鼻眼的衣袖遮住自己的脸，“事急从权，得罪公子了，告辞！”
　　“哎你——”
　　顾青卓被她那一袖子勒得眼泛金花，再待看清时，那罪魁祸首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哪里来的野丫头！”顾青卓气呼呼地理好推搡时扯歪的衣襟，鼻尖一动，飘过一缕桂花香。
　　他回想起那人从墙头翻下，藕色裙摆纷飞，脚步一错胳膊一抬就将他勒了住。
　　他擦了擦鼻尖，低声嘟囔：“身手还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