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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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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了几个“太”字来着?阿拾扳着手指数了数辈份,心想他家就算世代单传,如今也是人丁兴旺。
她从池里爬出来,问道:
“那个小鬼是妖吗?”
凡人哪来这么长寿的祖宗。不想妖与人长得并无二致,甚至比人还端正。
姜黎愁云满面,有些心不在焉,
“不错。”
小孩去而复返,还带着个同样唇红齿白的青年。青年一身水蓝丝袍,衬得面容皎皎如月,墨发松松束在身后,帛带轻垂,半副风流半副愁。
说好了去叫祖宗的,怎么叫来个哥哥?
阿拾立刻如临大敌,若打起架来,垂垂老矣的祖宗怎么能跟正当壮年的哥哥比,幸好这哥哥身姿太过袅娜,不像打架的料。
小孩揪着青年的衣角,义愤填膺地告状,
“太太太祖父,就是他们两个!”
想象中鸡皮鹤发,垂垂老矣,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变成了风情万种的青年,阿拾兀自凌乱着,没留意姜黎是何时跪下的。
他头磕在地上,面朝泥土,将罪责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贱民姜黎,姜国九黎寨寨主,来向黑齿王纳贡,途中遭遇临川氏劫掠,一身血腥怕冲犯了上者,才让侍女洗去,请上者惩治贱民不敬之罪。”
他特意将“临川氏”三字咬得极重,希望引起青年注意,不想头顶半天没声音,按捺了半晌,才忐忑着抬了下头,只见青年正盯着阿拾面作惊恐状。
青年脸抽搐得厉害,嘴里喃喃不知在念什么字,突然,像福至心灵,悟到了什么,神色一正,小心翼翼问道:
“王女此番可又是历红尘劫归来?”
这没头没脑的,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懂。
见阿拾无语凝视他,又是一悟,忙作揖赔罪,
“是了,是了,此等大事怎能告之吾,是吾多嘴了。吾今日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便扯了他曾曾曾孙子逃也似地遁了。
池边静悄悄,一条雕栏玉砌的白珉石路通往山间深处。阿拾望着那道窈窕背影感慨万千,
“人老了便是老了,容貌再怎么年轻,脑子也是糊涂的。”
姜黎从地上站起,审视她,
“青芜君为何唤你王女?”
青芜君?那个妖男吗?这她哪知道,
“年老痴呆了吧。”
“青芜君妖龄才八百余岁,正值壮年,怎么可能年老痴呆?”
“当妖真好,八百岁才正值当年!”
阿草阿水八十多岁就挂了,据说还是寿终正寝。
见问她也是白问,姜黎只好放弃,带着她往山区深处走。他说小时候随兄长来过一回,也是来纳贡的。尧光山是妖族西边的门户,山间盆地里有座市镇,妖人杂居,他们可去那里休整。
白珉石路在山脚蜿蜒向前,仿佛没有尽头,一路没遇见几个人,当然,也可能是妖,姜黎说,妖有妖形那是上古时候的事了,如今的妖外形与人相差无几,不过体质寿命不同。
如此走了一天,一路风景如画。可惜风景不能裹腹,阿拾有些手痒,
“这里鱼不能吃,鸟也不能吃,我挖些地龙吃总可以吧。”
姜黎脸又是一板,满腔怒其不争提炼为三个字,
“不可以。”
妖界的地龙也这般金贵?阿拾磨磨牙,终按捺着没下手。
瘪着肚子行到天黑,一座牌楼终于赫然在望。行过牌楼,喧嚣声扑面而来,青墙黛瓦,屋宇连绵,灯火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行人摩肩接踵,笑语喧哗。
果然是座市整!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人的土包子像鲤鱼见河水,一头扎进了人流,闻着肉香味往前挤。
熟食铺老板见她挤过来,热络地招呼,
“女姬可要来条牛腿?”
这才合她意嘛!不像在姜黎的车队里,讲究食不露齿,轻嚼慢咽,吃饭只吃六分饱。
六分饱也就算了,可她的六分饱和美人们的六分饱不是同一个概念啊。
在她炯炯有神地注视下,老板会意,切了条牛腿给她。阿拾正要拎着走人,被老板扯住袖子,
“女姬莫忘了付玉币。”
玉币是什么东西?
见她满脸迷茫,老板瞬间拉下脸来,噌一把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两个犄角,
“敢来吃我的霸王餐,也不问问我外祖公是谁!”
“你外祖公是谁?”阿拾从善如流问道。
“我外祖公乃黑齿王殿前一等侍卫的管家,真真正正的妖族!”
阿拾用手戳了戳那两个角,见纹丝不动,讶异道:
“竟是真的。”
不是说妖的外形与人无异吗?
店老板任由她戳,颇为自得,
“自然是真的。我阿娘乃我外祖公与凡人的私生女,又与凡人结合生下了我。我这对犄角与我外祖公的一脉相承,这一带无人不晓。你敢来吃霸王餐,可是刚到此地?”
看来所谓私生女一点都不“私”嘛,都无人不晓了。
阿拾嗯嗯应了两声,将牛腿放下,
“不是故意要吃霸王餐,是第一次买东西,没想到要付钱。”
店老板倒是个爽快人,见她说得坦诚,脸色立马缓下来,麻利地片下块牛腿肉,
“我小本买卖,不能整条给你,这块肉你拿去。”
阿拾虽然视吃如命,半辈子都在为吃食搏斗,但最承不得别人的恩惠,这时反而不好意思直接拿走,想拿出件东西交换,摸摸身上,除了衣裳什么都没有。
于是盯着肉咽了咽口水,终于心一横,扭头走开了。
转身便见姜黎在人群中等她,手里捧着摞馒头,她喜滋滋跑过去,抓了个塞进嘴里,连吞了三个,胃底有了点感觉,才边吃边说起来,
“你说,刚才那人,到底算人呢还是妖?”
姜黎虽是皇子,但从没被娇生惯养过,相反,从小受着常人不能及的磨砺,对吃食毫不讲究,也撕块馒头放进嘴里,
“妖与人媾合,生下的孩子是入不了妖籍的,在凡界又会遭排斥,所以,这里是他们最好的栖身之处。而真正地妖族……”
他指了指灯火阑珊尽头朦胧的山丘,
“他们生来尊贵,有凡人供养,不会栖身市井,府邸建在风水极佳的高山上。”
边走边吃,问了几个路人,打听到了驿馆的所在,两人一兽来到一道黑漆大门前。看门的老倌其貌不扬,却十分傲慢,还没等他们靠近,便作出驱赶状,直到姜黎掏出符节,才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慢吞吞将门打开一条缝,却并不立刻放他们进去,
“临川国可是送来了一百零八位美人,还有猛兽、匠人无数,你们两手空空……”
忽然瞥见一旁的阿拾,定睛看了两眼,总算闭了嘴,想来将她当成姜国进贡的美人了,却不知为何没揶揄数量少。
姜黎没与他一般见识,进了门才与阿拾道:
“你瞧,人妖贵贱何其悬殊,就连妖的看门狗都自觉高人一等,忘了自己也是人。”
进了门是片大院子,拴满了奇形怪状的猛兽,美人跟工匠的人头乌压压的,正等着黑齿国的官员清点。
姜黎找到一个驿卒,说明身份事由,那驿卒指了一间房给他,满脸不耐,
“西首丙字间。”
姜黎说他们有两个人,男女同寝一室不妥,驿卒理都没理他。
阿拾悄悄问姜黎:
“要不要去揍他一顿,偷偷的?”
姜黎苦笑一下,说不用,
“哪天姜国雄起,他们自然会换副嘴脸。”
所谓西首丙字间,哪是什么房间,不过一处柴房,还放了两个恭桶。姜黎默然伫立良久,开始动手捡枯草,收拾出一个床铺,又向驿卒要来些清水,与阿拾道:
“你先清洗下,我去替食铁兽觅些吃食,我回来前你千万小心,旁边住着临川国的人。”
阿拾答应了,等姜黎一走便开始洗发洗澡,洗完之后没出门一步,却有人来敲她门了。
又是那个驿卒,两手各托一件袍子。这次嘴脸好了些,还带着笑,
“这是咱们黑齿国的宫服,明日上尧光山得穿的,女姬挑个颜色吧。”
原来是将她当进贡的美人了,阿拾本着衣裳多一件总比少一件好的原则,决定笑纳。她左右各看了一眼,觉得左边的那件绯红太过艳丽,像昨晚的一滩滩血,倒是右边的紫色顺眼些。
遂选了紫色。
驿卒嘴角勾起,笑得更亲切了,
“女姬好眼光,这件紫色确实好看。”
说完颠颠走了。
姜黎回来时,阿拾正在晾头发。要不是洗头,昨晚头脑勺的伤她差点忘了,当时疼成那样,以为是脑壳碎了,脑浆流了出来,后来才知是血。奔逃了一天一夜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按着时有些痛感,但不深。
姜黎分开她的湿发,替她查验了下伤口,
“可要去请医者?”
阿拾说不用。
他嗯了声,将食铁兽拴好,
“倒是没见过比你更皮实的女人。”
说到皮实,阿拾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连穿胸一剑都捅不死她。想到这,扒开衣襟看了眼当年的伤口,已经了无痕迹了,身上皮肤光洁如婴儿。
“说不定我真的是妖生的,不然怎么会这么皮实。”
妖活几千年,难免磕着碰着生个病什么的,不皮实点怎么活得了这么久。
姜黎已避眼在看别处,
“妖生性风流,五洲大地上不知散落了多少私生子女,可若你也是,为何玉姬说你身上无一处妖族特征?”
阿拾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每次洗澡,玉姬都要来帮忙,明明她再三申明自己不需要帮忙的。
“什么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