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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母子父女 ...


  •   “你杀了我吧……我已经没有翅膀了。”源信义被鬼切丢到床上的时候,第一句说出口的话竟是如此。
      鬼切不去理会,只是极力稳住双手,解开了他的衣服。
      衣服被掀开的瞬间,鬼切的瞳孔被震惊得微微发抖,而他的眼睛映出一具可怖的身体——身上坑坑洼洼,布满大大小小的淤青与红肿,仿佛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块人形的烂泥一样。
      他的翅膀,一只只余骨苒,另外一只也已耷拉下来,没有生气地挂在身后。
      鬼切轻轻伸出手,抚摸着那支仅存翅膀。
      受之父母,长于天地,没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连着这支羽翼,跟着它一并疼痛了起来。
      “为什么,你要救我?”源信义发现自己再怎么劝也是徒劳无功,干脆放弃了。
      “我相信人与妖是可以共存的,而你是其中的关键。”鬼切将能够正回来的骨一一正了回来,再小心翼翼地包好,他竟一声不吭。
      都做好了,鬼切抬起头。
      源信义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着他,他最害怕的就是这种眼神。
      “我们现在在那?”信义又问,鬼切说:“海边的小屋子,应该是当年弘法大师住过的。要去严岛神社么?”
      信义沉默了:“我母亲鲤鱼精应该在附近……我想回严岛神社,然后回京都——我不要见到她!”
      鬼切看着他,忽然笑了。“你笑什么?”信义恼羞成怒地吼道。“你到底还是有了人的感情。”鬼切说。
      一下子,气氛冷下来。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鬼切才率先打破沉默:“可是你的病不容远行,先在此处多休息些日子再说。”
      源信义拿出叶二,吹了两下笛子,马上,两只鸟妖从天而降,一见源信义的模样,吓了一跳。
      “日后此处便是我的办事之处。”这句话差点没把鬼切给笑出声。
      “不要让宇治殿知道我的事。”这是他的第二句话,源信义不肯让他人知道鲤鱼精的真名,宇治殿应该是鲤鱼精的代称。
      于是这两人就在这间小破屋住了下来,鬼切找些药物给信义稳定下病情之下,便下了山,他要向茨木和酒吞说明自己的立场:信义的命,自己保了。
      才走到福原,便听得一声巨响,然而敏锐的感觉告诉他:这是妖怪才能听到的声音!他心中一动,快步赶到原来的据点。
      源赖光刚刚收回放在盒子上的手。
      “这是——”鬼切立刻认了出来,那是迦楼罗的纯青琉璃心。
      “迦楼罗是一切龙蛇类的克星,我发现以法术催动此珠,即可破坏八歧大蛇在福原城内的一切法阵。”源赖光解释道,只字不提信义的事。
      鬼切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那真是如有神助了。”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默契。
      一只毛茸茸的球滚到鬼切脚边,然后伸出四只爪子,伽梨笑眯眯地看着鬼切:“叔叔你回来了,伽梨在严岛神社等好久。”
      鬼切弯下腰,把小狐狸抱在怀中:“海边风景美,叔叔多流恋了一会儿。”
      伽梨明亮亮的眼睛眨了又眨:“那么等下,伽梨该练画画了,给伽梨画出来好么?”鬼切捏捏她的鼻子尖:“叔叔不擅长作画。”“无妨,我可以来教她画画,你说便行。”源赖光说。
      鬼切这才发现家中有一个小孩子的好处,别管是养女也好侄女也好,总之,小孩子能够抚平大人之间的一切矛盾。
      明媚的阳光之中,小狐狸变回人型,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子认认真真铺开一张雪白的纸:“先画海还是先画天呢?”
      “先画天,天先画日,因为云朵要考虑阳光的渲染,而海要考虑天的倒影。”源赖光一边调色一边指导着小狐狸。
      鬼切说:“还有更蓝一些,嗯,就是这个颜色。”
      小狐狸于是先画了一个大大的太阳,然后围绕着太阳的是粉橘的云朵,云朵延伸到了远方,又从粉橘变为淡蓝、淡蓝变为淡灰,最后变成白色。
      “云朵应该画得更飘逸一点,你画的是严岛神社,是佛祖的地方,可不是普通的小海村儿。”源赖光指着说,十分认真,“还记得你父上带你去看的曼陀罗(宗教语:众多佛一起讲经的画,此处指寺庙中的璧画),那上面的云是什么样的。”
      小家伙的脸上憋出几滴汗水,源赖光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到下巴下面,一一接住,免得打湿了画纸。
      鬼切本想拿纸来擦了,却心中一动:眼前这个男子如此慈爱的一面,竟让他回忆起了百多年前,也是类似的场景,两人同样守着一个小女子画画……
      那个小女子,是二人的养女相模姬,眼下已黄土白骨多年,也不知坟上之草,每日挂着多少滴冷冷的朝露。
      终于画完成了,小狐狸伸起身子,源赖光将手收了回来,一甩汗水,瞥了鬼切一眼:“你怎么了?”
      “没事。”鬼切一向不喜自己有多余的感情。
      “拿去给父亲看吧。”源赖光支走了小狐狸,然后轻轻来到鬼切面前,“源氏家道中落之后,相模姬回到了生父平氏家中,她很有学识,在平氏家族——也就是现在的北条氏,之中十分受人尊敬,于80多岁时寿终,算得上是喜丧,当时武田源氏,就是她三儿子义光的后裔,已在坂东打下了不错的基础,便将她迎了回去,葬入家族墓地之中。
      另外……似乎梅御前在消失之前,去过坂东,告诉过她我会复活以及你一切安好的消息。她在寺庙之中留下的祝语是祈求我能平安归来,你能遂心如意,而其他人则是早登极乐,同时留下的还有梅御前的供俸和祝词。不过百年前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鬼切心中错愕:他竟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并且原来他早就去寻了相模的事情。
      “梅御前这个人神神秘秘,她既然能够优哉游哉地从多田一路走到坂东去看相模,想来也已没有什么意外,大抵是找了个地方清静去了,说不定远渡重洋,去了宋国。”
      源赖光看着他的眼神十分温柔:“不要为我们的女儿担心。”
      鬼切沉默了:源赖光并非无情之辈,而且,自己和源赖光一直在一起,是女儿相模的心愿。
      “待到此间事毕,我便带你去坂东,看看相模。”源赖光最后说。
      鬼切终于将头埋进源赖光怀里,那熟悉的龙胆气息仿佛让他回到了多年前的家中,明亮的阳光照在栏上开得灿烂的木槿花上,调皮的小女孩在满院融融春色中一回头,冲着自己大叫:“花开了,父上也要回来了!”
      明明已是百年前的回忆,却如此鲜活,仿佛就在昨日,仿佛这个小女孩随时会回到自己身边。
      好久,怀中终于传来如同哽咽般的一声:“好。待此间事毕。”
      两人不知缠绵了多久,才被门外的声音打破:
      “姬君呢?”是茨木的声音。
      “刚刚听到姬君拿着一张画到了妖狐房间里,然后反问‘父上你怎么在收拾东西?’然后就不知道了。”
      “坏了,你们快跟我到妖狐房间里。”
      “我母亲鲤鱼精应该在附近”源信义的话一下子闪过鬼切心头,他刹那间明白了什么,跟着茨木奔入妖狐房间之中。
      房间十分整齐,只是已不见了妖狐和伽梨的所有东西,书桌上放着一封信。
      茨木上前拆开,气得发抖。
      “是妖狐带走了伽梨?”鬼切已想明白了。
      “他想要和鲤鱼精重归于好,所以带着伽梨跑了。”茨木恨恨地说,“他说伽梨是他生的是他养的,就是他一个人的,不准我来跟他抢!可笑,要不是他根本不会带孩子,我怎么会一直跟着他?他会养个屁,一百多年养出只白眼狼!
      我要是不跟着伽梨,伽梨就是小白眼狼了。”
      茨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每一个脚印,都在地板上留下个火烧的痕迹。
      “鬼切,你找陆路,我找海路,我还不信,他一个狐狸还能上天是怎么的!”
      鬼切表面上应了,其实他早已知道妖狐会在何处。

      三两点落花坠在湖面上,涟漪万千。
      鬼切藏在树林,望着湖边的一对人,心里比水波还要复杂。
      妖狐看着鲤鱼精:“你竟还愿意约小生一见……”随即,他自嘲地说:“是源信义的事吧?”
      鲤鱼精静静不语,妖狐的女儿小狐狸在两人旁边滚动着,鲤鱼精的目光不由为之吸引。
      “你看,我们有了更可爱的女儿,那只是一个残次品,不要了。”妖狐将小狐狸抓起来,放入鲤鱼精怀中,小家伙以为是奶妈,随即掏出小爪子,用肉垫踩起了奶。
      鲤鱼精不由心下大喜,对小家伙十分疼爱,不知不觉之中,妖狐靠近了她:
      “我们重新开始好么,带着这个孩子远走高飞,你看,她是狐狸,多可爱啊!”
      鲤鱼精的身子一顿:“妖狐,孩子不是地里长的植物,不好拨掉再种就是了,他是活生生的人啊。”她紧紧拉着妖狐的手,眼睛扑扑而下,打湿了她的衣袖,也打湿了他的,大片大片的深色湿块在两人的衣服上延绵。
      “你去看一看我们的儿子好么?”
      妖狐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脸,目光一晃却看到那双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我……不敢。”
      鬼切心下一沉:妖狐应该已经从源赖光处知道信义早已残疾了,而鲤鱼精仅知道二人不合,妖狐想要带着鲤鱼精走,不然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真相。
      妖狐紧紧地抱住鲤鱼精,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我们走吧,永远离开,去宋国也好,去朝鲜也好,你就把乐天丸当成一个梦,忘了吧。”
      鬼切在树林也听得肝肠寸断:如果不是自己与源赖光,信义也不会残疾,如果说一开始他对信义残疾的同情仅是对普普通通地对路人的同情,但是当发现信义与鲤鱼精的母子情之后,这份感情一下子升华了。
      信义不止是一位强大的鸟族,也是一位有悲有喜的人,他对鲤鱼精的感情,就和自己对相模姬的感情一样,都是难能可贵的。
      天下那有父母只怜爱自己子女,而不同情其他父母的呢,若是相模还活着,也不会赞同自己逃避的吧!
      “够了!妖狐,你不要拐弯抹角了,我带你们去找乐天丸。”鬼切跳了出来,对三人说。
      妖狐欲言又止,最后说:“我不希望她痛苦。”
      鲤鱼精仿佛终于发现了什么,失声道:“你什么意思……”
      妖狐看着她,又问:“不管怎么样乐天丸都是你的儿子?”
      鲤鱼精看着他,努力想从妖狐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最后仅是徒劳,失望渐渐被坚定所取代,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是。”
      妖狐惨然地对鬼切说:“那么,麻烦你带我们去见一见我的儿子。”
      到小屋的路是一个漫长的距离,在门口,鬼切将已经累得睡在妖狐怀的小狐狸抱了过来:“你们两个进去吧。”
      他闭上眼睛,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女子哭声,心也仿佛被哭声割成了一块一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母子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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