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海》山伏大宝

7、战栗的北荒3

　　有了陪伴才知孤单

　　九散膏丹确实是灵丹妙药，其中有一味配方，是辰砂，实乃世间珍品，是众仙家精制丹药的必备奇品，九壤之所出也。

　　小小年纪便能自行采集草药，分门别类，且能炼制辰砂，这背后的来历绝非一般。
　　集亥望着手中的小药瓶，陷入沉思，自己所救的孩子身上，迷雾重重。
　　修为浅显，胆量不小，只身用上古符咒，便困住了堂堂北荒晦明之神，却又不知自己干了什么，无端卷入北荒繁杂的纷争。
　　更甚者是，她是一个小丫头。
　　看她自然的样子，已用术法幻化男装许久，集亥在为其疗伤时，灵力互通，已然探之其真身。来自九壤，九壤与北荒已是阻隔万年有余。她是何人？又因何而来？与晦明之神又有什么关联？
　　事实未明了，她却很关键。
　　集亥选择三缄其口，不必贸然揭开疑问，先全力治好她的伤势为妥。

　　集亥依旧每日渡灵力与弥蘅，助她运气调息，卓见成效。

　　在采药的路途中，弥蘅意外发现冷杉密林间有汤泉，有大有小十数个，泉中有泉眼间断涌现，温度或高或低，雾气袅袅。
　　弥蘅开心道：“古籍记载九壤东方的大瀛海，有汤谷，乃是世间汤泉集大成者，洪荒时代已是仙家上神的疗养胜地，足可见汤泉疗效助力之妙。冷杉林中的汤泉虽与汤谷不可同日而语，能有，也是运气极好的。”
　　集亥不懂她的开心，淡漠望着她。
　　弥蘅想泡汤，又想起跟随一路的救命恩人，犹豫半响，看看集亥再看看汤泉，觉得此刻自己已然幻化成男身，便决定和着一身衣物下水，之后再使净衣诀即可，也不妨事。
　　抬手，愉快地解开大氅。
　　集亥兀地转头，示意自己要独自泡汤，径自走到林后另外一边的汤泉去了，些许高冷。
　　弥蘅微囧，这人倒是比自己讲究。
　　汤泉解乏，有益身心，体验之后，恩人也不再高冷。此后两人每每采药时，便很有默契的时不时泡上一泡。

　　大雪山的天空时晴时阴，变换极快。
　　采药期间，若是口渴便捧一手山泉来饮，若是疲惫就躺在草地上歇息片刻，很是逍遥自在。
　　此刻是暖阳，风和日丽。
　　弥蘅在前，走到一处坡地，席地而坐。集亥在后，跃上一处突异的岩石，闭目休憩。

　　据说首座尊上受她母亲所托，母亲早逝，她自婴儿时便由筌珖元君照顾，于杻阳山新世代弟子一同长大，偶有偷跑下山闲逛，却是没有出过南境之地。
　　九壤和外面的世界都在琼林无巅阁的古册中窥得，南境和中土没有大雪山，东屿又与大瀛海相交，那么大雪山连绵的此处，不知是九壤的西边还是北边？
　　弥蘅坐了一会儿，又躺平在山坡青草地上，开始数云朵。

　　异域如此新奇。
　　这里群山冰峰高耸入天际，显得云朵只手可摘。
　　覆手之间，弥蘅掌中握住一团白云球团，又白又软，随手捏捏，变换各种形状，不自觉间竟然捏出上古符咒之纹，弥蘅深知此符咒威力巨大，自己好像无意间获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绝学，想必她的救命恩人也是为符咒而来。
　　为今之计，待她伤愈，再来细细琢磨，如果他日术法精进，也不枉自己一番冒险。
　　弥蘅将云团放在嘴边吹气，云团飘飘飞远，反复几次，乐此不疲。

　　山风抚过，夹带幽香几许。
　　突然她就饿了。
　　修行玄术之人，普入门者，仍食谷物瓜果，用以维持身体平衡。修行越到高阶，餐风饮露即可，毕竟越远离世俗，越着显清雅绝尘。
　　杻阳山的修行，自来逍遥不羁，你若真爱美食珍馐，也无不可，弥蘅正是此道中人。自幼跟着闲阿翁吃遍南境诸山土特产，深谙美食之道。
　　她坐起身来，环顾左右，果然，不远处生长着一圈圈白蘑菇。立刻起身前往，摘来一看，很是肥厚。
　　弥蘅笑赞，“不错！不错！”
　　远处岩石上的集亥径自打坐，并没搭理她。
　　她从山泉溪边挑挑拣拣，寻来些许极薄的长形石片，又从冷杉林里捡拾一堆干枝枯叶。将石片搭成烤架，最后用最大最薄的一片覆盖其上，做烤台。仔细将白蘑菇于泉水里洗净，切片，一片片在抹了花籽油的烤台上排好。

　　一番动静，成功让集亥睁开眼睛，望向她。
　　待一切归位，她从袖中拿出包裹着的冰精碎粒，放置于石片烤架下，点燃。弥蘅已经习惯使用极焰之火，这些分量本来是打算今日炼丹使用，如今这样，自觉也不算浪费。

　　集亥莞尔，她倒是适应很快，很快就将北荒神物，物尽其用。

　　弥蘅努力挥手，盛情邀请集亥一道品尝炙烤山菇。
　　集亥起身，踱步过来，于石片前坐下，看了一眼山菇，又看着她。
　　弥蘅麻利递上枯枝剔成的木箸，集亥却不接，她收回来，用木箸夹起一片山菇，左手轻扇，炙烤的熟食香气四溢，弥蘅深深吸气，大大满足。
　　她摇头晃脑道：“仙上神尊们餐风饮露是为精炼天地之精华，我采的山菇自生起始，历经风霜爆雪、日晒雨淋而茁壮长成，集一身雪山的桀骜、森林的芬芳，品质高洁，再辅以极焰之火炙烤，也配的上‘精华’二字，又哪里差上半分？”
　　遂，举木箸将山菇一口吞下，眉眼弯弯，“甚是美味、甚是美味。”
　　她将另外一双木箸重新递到集亥面前，又做了‘请’的手势，“漫漫方舆间，万事诸物，今日不珍惜，来日便错过了哟。”
　　集亥瞧她表情夸张的模样，好奇勾起，接过木箸，夹上一片品尝起来，瞬间清香溢满口中，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弥蘅的山野美味。

　　晴空蔚蓝，白云似雪，
　　金风细细，杉林换装，
　　暖阳昭昭，大地变色。
　　色彩斑斓的异域，充满光影交错之美。
　　跟南境的烟云青墨，完全不同，这里的世界浓墨重彩，看得如此真切。

　　抹了花籽油的山菇在石片上，烤的吱吱作响。
　　弥蘅头一回仔细看清了救命恩人的面容。

　　原来他很年轻，有一张轮廓清晰的脸，有高挺的鼻梁显出他的英武气概，着木箸的手指修长，一身服饰均不同于九壤氏族的广袖宽襟，他的窄袖短袍配着皮靴看似行动更利落，头上亦未有戴冠，两鬓全部编成小辫，再束成头顶一束，全身无一处贵重之物，只是干净、整洁，孑然一身。
　　“啧啧~细细看来，你还真是好看。”
　　集亥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
　　弥蘅嘿嘿一笑，反正他也听不懂，又道：“人是冷了一点，不过也是你的特色，也是有许多仙子好这一口的。”她像个男子一般，摸摸下巴，“可惜你人不在九壤，这样的姿色埋没在人迹罕至之处，就像话本里明珠蒙尘的君子，本该是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集亥突然举起木箸，打断了她的发言，把她吓了一跳，续而着木箸夹了一片山菇予她，弥蘅尬笑谢过。

　　且吃半晌。
　　“美食当前，本该杯行无数，此时却无一瓮醍醐。”
　　弥蘅遗憾万分，望向远处的雪峰，灵感突现。随伸手，从远处凭空摘雪，生生化出两只冰杯，很是得意。
　　集亥知她又要作甚。
　　果然，见她左手两指一划，两只冰杯即刻盈满，原来是引了山地中的溪流泉水。
　　弥蘅端起一杯递给集亥，自己复端起另外一杯，正色作礼，道：“虽然恩公不知我说的什么，今日无酒，便以此山泉敬谢恩公救命之恩。”随即面露一笑，畅快饮下，“实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也。”
　　集亥微怔半刻，已然饮下。

　　清泉甘冽，跟山菇良配，之后弥蘅一杯又一杯停不下来。
　　弥蘅边饮边道：“你这位救命恩人，想必平日里就是十分冷淡的人，相处这段时日，未曾见过你有笑颜，不知你为何做了鬼面影卫，也不知为何临阵倒戈，我想定有许多难言的缘由。”
　　此刻的弥蘅看上去更像是她的自言自语，“我自幼无父母，在我的记忆中，能这样细致照顾我之人，除了筌珖阿姊，闲阿翁，这般看来，却要数你了。”
　　她扳着手指心想，首座仙尊威严而不易亲近，且不敢随意算在内，“纵然你目的不纯，却也实实在在地耗费诸多灵力治愈我，我自小可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集亥看着她。
　　刹那目光相接，弥蘅胸中不免多了几分暖意，正经道：“不知恩人名讳，恩人修为了得，那日敢与恶神相斗，白刃相交，铿锵之声十里可闻，所向披靡，我的恩人，少年英俊，来日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略微停顿，她举杯又道：“大仙不足以表达我的敬慕之情，那便称你作披靡大神可好？你若饮下此杯，便是允许了。”
　　集亥见她举杯，亦举杯共饮，弥蘅大喜。
　　她在异域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是一个被称为‘披靡大神’的目的不纯的男子。

　　献祭大典分散后，集亥终于接到光迅飞书，显然，已等良久。

　　写书人正是甘肸。
　　书中写道，献祭大典之后他趁乱潜伏在柔利部落里，继续打探后续消息。
　　其一，晦明之神那日受伤后，并未放过柔利部族，他派出鬼面影卫掳去许多妇女与稚子，以此为要挟，着令柔利部酋首限期搜出来历不明的天降少年与反戈的影卫，不然血染部族，让柔利部从此消失在大荒北方。
　　柔利部现如今犹似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全员出动，四周搜寻。
　　之前准备借助柔利部反击之心，用以合力弑杀恶神的计划是失败了。
　　其二，晦明之神不仅要挟了柔利部，还亲自放出大批影卫，誓要找出天降之子，说明那少年与他至关重要，恰似有几分忌惮，或许就是能钳住这一切纷乱的虎口，一定要好好利用，大事可成。

　　集亥握拳，光迅飞书，成光点碎散。
　　这万年炼狱般的修行，难道最后要依靠一个女子之力成事，着实讽刺。

　　长剑飞舞，搅乱霓虹，剪却西风。
　　集亥凌空御剑，流云翻腾，于峰巅惊雪。
　　势要断云掩日，气似威震重霄。
　　剑风击起冰晶点点，悄染眉梢，衬出眸中冷寒，面上凛冽。
　　一双孤绝的眼。

　　孤绝的身姿，于风雪中孑然一身，守着无尽的广袤严寒，仿佛方舆古籍中走出的古老神祇，绝地通天，睥睨众生。

　　这样的男子又岂会是小小的鬼面影卫可以类之，他的心中是山川径流，眼里是日月星辰，只有这样的男子才敢弑杀恶神，她遇到的定是个大英雄。
　　不幸中的万幸，弥蘅第一次清晰的觉察到，披靡大神一定是引领她回家之路的异域之神。

　　云诡疏狂，风啸长空。
　　风雪中细小的身影，既娇弱又顽强。
　　异世中的全然信赖与期待，点燃暗夜里的星火，世间有了陪伴，才明白之前都叫做孤单。

　　注释：
　　1、辰砂——朱砂，中国古代用它作为炼丹的重要原料。过去以产在辰州(今湖南沅陵等地)的品质最佳而得名。
　　2、醍醐——1、从酥酪中提制出的油。2、佛教用以比喻佛性。3、比喻美酒。唐，白居易《将归一绝》:更怜家酝迎春熟，一瓮醍醐待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