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海》山伏大宝

8、战栗的北荒4

　　玄丘之民不可欺

　　弥蘅泡在汤泉里，脑海中不断闪回披靡大神峰巅舞剑的高光片段。

　　眼底的隐忍，眉宇间的桀骜不驯，矛盾纠结的同在一张清俊的脸上。
　　从鬼面影卫到救命恩人的角色转变，这个披靡大神有一番怎样的经历，那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这种种的矛盾之处，隐隐植入弥蘅的心底，让其辗转反侧。

　　不觉间，手中的云团竟是捏成了披靡大神的人偶模样，近看也是一双细长的眉眼，透着远远的清冷。弥蘅莞尔，一个人偶也是一副冷傲之貌，真是很像，又捏捏，给他配一柄长剑，不不不，配一把粗旷的战斧，嘿嘿。
　　这里的男子都是戴的皮毛帽子，改改风格，弥蘅又给人偶配了一顶南境的箬笠，画风清奇，透出一股退隐山林，不念功名的高人既视感。
　　她捏在手上玩了一阵，遂放在唇边呵气，将云团往空中吹散了去。

　　云团散去，黑影降下。
　　悄无声息，数个鬼面影卫自林尖落下，弥蘅泡在汤泉中，背对着，并无察觉异样。

　　鬼面影卫分成两组，向弥蘅逼近，观察良久，确实服饰有异，一个影卫手中打出暗语：是他，尊主要活的。
　　其他人接收到信息，收起佩刀，起手催动灵力准备用法阵来猎捕。

　　法阵击出，
　　弥蘅瞬间腾空而起，跃出汤泉，旋身打出水凝的飞刃，影卫险险避开，猎捕的法阵失效。
　　不好，这么多影卫，她自己对付不了，眼看是个悲剧。
　　弥蘅抓住空隙，向空中击出一掌，灌满灵力的掌风，击散了汤泉上方的流云，乱成一个明显的诡异之状。
　　大神啊大神，千万要看见才好。

　　鬼面影卫见状，知道此乃求援，不能再等，群起而攻之，尽快拿下。
　　见鬼面影卫来势汹汹，知道自己一人难敌，弥蘅沉着应对，拼了老命也一定要拖到大神来救，一波走位，稳住。
　　手指掐诀，弥蘅展开御圜阵法攻击，鬼面影卫挥刀上前。

　　银光一线，戛然静止。
　　影卫还未到弥蘅身前，手中弯刀齐齐斩断两节，再仔细一看，空中飘散无数冷杉针叶，弯刀便是被针叶击断。
　　影卫四下慌神。

　　弥蘅大喜，“大神登场！”
　　高耸的冷杉林巅，集亥飞身而下，自带气场，环手抱胸立于弥蘅身后。
　　弥蘅观察鬼面影卫防备的姿态，完全不是同伙相见的场面，证明披靡大神果然是伪装扮相，他的的确确是好人。

　　鬼面影卫退后，见男子气场强大，也不敢贸然动手，见其衣着服饰确是北荒部众，与弥蘅大不相同，本该不是一路人。
　　“此人非我北荒部众，我等奉晦明之神之命，抓捕异域细作，与阁下并不相干，劝阁下莫要多管闲事。”领头的影卫说着弥蘅听不懂的语言。
　　“今日有命将她捉住，就算你们的本事。”集亥摊手，弹落一根针叶。
　　对面的男子虽实力不弱，但今日捉住少年便是立了大功，何况人手众多，赢面更大，领头的影卫呵斥：“放你一马，你不走，今日就叫你做亡魂英雄。”
　　弥蘅眼看他们肯定是谈崩了。
　　影卫作势再起攻击，集亥示意弥蘅别怕，迎战便可。
　　他自己倒是闲散地靠在弥蘅身后的冷杉树干上，他是不是也太不尊重敌人了。弥蘅是看懂了，这意思是要她自己独立对敌，检验她伤情恢复如何,这是料定了他们打不死她吗。
　　不过有他在，弥蘅底气很足，放手摆开法阵对攻。

　　众多影卫强攻不止，每每一占上风，便叫集亥一股劲力打退开去，完全近不了弥蘅身前。
　　影卫暗叫不妙，处于攻又攻不进，逃又逃不得的尴尬情况。

　　弥蘅知道披靡大神在身后护她，便放宽心将鬼面影卫当作练功的人形标靶，替换使用各种不同的阵法御敌，自觉身体已是恢复到八、九层。
　　她回首瞄了一眼身后的集亥，看他神情，对自己的身体恢复状况也是颇为满意。
　　弥蘅灵机一动，既然毫无危险，何不将来时未发挥好的上古符咒用来试练。弥蘅好好回忆了一遍残卷的符咒，作势催动灵力，画出符阵，阵型展开，光纹四溢而出。
　　集亥一怔，这孩子打出了当日困住晦明之神的符阵，且待他仔细分辨分辨。

　　符阵中风起云涌，似有闪电劈裂数道，鬼面影卫惊慌失色，各使全力，终无法破阵。
　　弥蘅全神贯注，此上古符阵，消耗灵力极大，全身气血翻涌，已是大汗淋漓，弥蘅再催灵力，光纹暴涨。
　　集亥见状立刻出手阻止，却已来不及。
　　符阵内鬼面影卫灵力爆裂，瞬间瘫倒在地。
　　符阵之力势不可挡，脱开弥蘅的控制，击向天穹。领头的鬼面影卫使出最后的力量，欲发出啸叫，被集亥一掌击中，内筋尽断。
　　弥蘅眼前一黑，跌落在集亥的怀中，大口吐出鲜血。

　　反噬。
　　集亥震惊，他一直以为她那日是受晦明神力所伤，却不曾想，原来是上古符咒的反噬所伤，正是如此凶险的符咒才能困住晦明之神，而世间这样的上古符咒微乎其微，若想揭秘，必要找到北荒精于符咒法阵的大家。
　　现在，他已知道该如何解开这道谜题，着手发出光迅飞书，约甘肸相见。

　　晦明之神同一时间感受到少年的存在，他期盼的主角终于现身。

　　受要挟的柔利部在部族联盟的辖域内，搜索排查弑杀晦明之神的主犯，有部众来报，于偏僻雪峰冷杉林间，搜得激战残果，一队鬼面影卫全军覆没，其中一人重创已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依据其身形，以及身上的火焰伤痕来看，推测是那日临阵反目，假扮影卫的刺客，看来是重伤在身，于战斗中同归于尽。
　　可是关于天降之子，未得半分进展，柔利部的议事大帐氛围沉重。

　　集亥收拾归整打斗现场，留下该留下的痕迹，之后，带着弥蘅往东北行去。
　　北荒更北处，脱离部族联盟辖地，亦是晦明之神不可触碰之地，那是白昼和极夜的交界，崇尚暗夜的一切，神兽昼伏夜出，魅影重重。
　　北荒更北处，大玄之山（大约在西伯利亚的外兴安岭），有玄丘之民，从不与其他部族往来，或有探秘者前往，从未见人归来，或有离乡者避世前去，从未见人折返，不管原因若何，总之有去无回。
　　玄丘之民，独立于北荒，不可亲，不可欺，不可知。
　　既是危险秘境，亦是隐遁绝地，集亥要去的正是此地。

　　弥蘅的伤势未得痊愈，集亥不能极速腾云，他只好背着弥蘅行路在粗犷荒凉的莽原，一路近地闪现、停顿，间或疗伤、休整。
　　日日行千里，终见天边层云汇集，盖已蔽日，满天弥漫霞光，集亥心中明了大玄之山不日便至。

　　弥蘅知道他俩在向人迹罕至的深处去，又见集亥处理影卫的利落手法，明白他们是在躲避追捕，实为无奈之策，心中担忧，担忧回家之路更加遥远。
　　经由影卫一战，弥蘅亦发现上古符咒的威力，已反噬其身，纵使披靡大神终日与她疗伤，却不得治愈，这些状况披靡大神他应该也是知晓了。

　　弥蘅像极了一只被人拾得的幼兽，乖巧的伏在集亥宽阔的后背，莽原之上时晴时雪，这后背却一直是温暖的。
　　耳边听得均匀的呼吸，后背一团暖暖软绵，集亥脚下更轻，不想打搅弥蘅的好眠。

　　杉林渐远渐稀，草原广阔无垠，雪山环绕间，时有巨大黑岩突出地表，更北处的风都要冷上许多，似要吹进骨头缝隙。
　　一处黑岩下，集亥放下弥蘅，拢紧她头上大氅兜帽。
　　弥蘅修为尚浅，凭自身灵力想抵挡北荒之凌风，勉为其难，他看了眼裹在皮毛里的小脸，点燃几粒冰精将其火焰封印成球，焰球护于弥蘅四周，暖意源源不断。
　　弥蘅感受到集亥的关切，心想他果然还是怕她就这么死了，她对他还是有用的，有用就代表着以后有条件可以谈。
　　集亥摆动大氅，转身，未想大氅一角被弥蘅拉着，他扭头，她赶紧提醒道：“不要只采草原菌菇了，我想吃肉阿，大神，吃肉才有能量的。”弥蘅边说边比划，做出一副烤肉闻香状，这样他一定能看懂。
　　自从知道弥蘅仍需食五谷之类，集亥倒是也不厌其烦的天天为其张罗，偶尔也会在弥蘅的盛情邀请下，勉强一起品尝。
　　集亥点头，弥蘅心满意足道：“早去早回。”
　　走时，他在弥蘅四周布下结界，隐藏她的气息。

　　弥蘅独自坐在结界内，拾起树枝在地上画起符咒的简略符纹。
　　符咒、恶神、刺杀，误入异世界的自己，片段回闪，冥冥中符咒是为索引。她边画边回想当日观摩的古籍，古籍的后页已毁，是了，所以这个符咒也是残缺的，所以才会反噬极强，因为不是完全形态。
　　一点而醒，弥蘅握紧树枝，一定要把这个信息告知披靡大神，这也许是符咒和恶神之间关联的关键。

　　空旷天地间，响起尖锐哨鸣，将弥蘅游走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敏锐站起，四周眺望。
　　远处黑岩巨石间，数个人影凭空闪现，呈现急迫躲闪之态，哨声此起彼伏。如此偏僻荒凉之地，竟然还有人烟？那些个人亦是异域服饰，只是全身素黑，此时脸上全神贯注。

　　刹时，青烟笃现，以雾状汇聚成型，明显是追赶人群而来，素黑人群摆开架势，未见慌乱，列阵以待。
　　所以，是又遇上群殴了……弥蘅无奈，却不慌张，毕竟身处结界内，她不动便不会有人发现，静观其变。
　　远处的雪山反光，衬得青色的烟雾甚是诡异，逐渐，形状慢慢清晰，呈现犬牙长尾之状，青焰缭绕，姿态狰狞，终成狼形恶兽数只，双目精光有神。
　　弥蘅握紧拳头，哪里是群殴，分明是围捕，恶兽捕人。

　　其中一只青兽窜起，扑将上来，众人阵脚丝毫未乱，将之击退。其他青兽暗中观察，原来是有意试探人群的战斗力，末了，其他青兽群起而攻之，人群摆开战阵，护卫中心的年轻人。
　　年轻人身形纤瘦，但双目炯炯，口中鸣哨指挥战阵，又催动灵力驱使数对回旋飞镖来回攻击，不落下风。
　　狼形青兽成群出没，弥蘅努力回忆典籍中的记载，上古典籍诸多奇绝诡异，地理景观对于弥蘅也只是纸上作画，旁人叙述亦不能全，不见实地不得真解，她还没有定位到具体区位的能力，而古籍中种种神兽辨识度却是极高。
　　罕见又生僻，獠牙长尾，青色类犬，古来食人。
　　是乃蜪（táo）犬！北荒神兽。
　　谜题解开，以神兽类推，原来此苍凉大地正是与九壤隔绝万年有余的北荒。

　　领头的巨大蜪犬仰头嚎叫，发出全力攻击的指令，奋起冲入人群，左突右撞，目标直指中心的年轻人，险见要攻破人群所布下的法阵。
　　弥蘅眼见众人所施法术却不如九壤诸族修行精深，此战全靠精妙法阵御敌，这群人不断走位，互相配合，看似在练习。其中亦有人走位稍显薄弱，若不能速战速决，力久则疲，果然人群中逐渐有人受恶兽撕咬重伤，难以支撑。

　　弥蘅动念，如果救下这群人，即是有恩于他们，她要离开北荒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
　　径自评估披靡大神布下的结界，眼前的蜪犬并无王兽，以大神的修为，此结界遭受攻击，该是足以撑到他前来相救。思及此，双手旋即掐诀做法，催动灵力，将近身的数个火球飞击向破阵的蜪犬。

　　火球本是冰精所燃，炽热滚烫，被击中者即刻燃起蓝色火焰，瞬间击散了蜪犬解围。
　　弥蘅出手便是暴露结界所在，素黑的众人看见了弥蘅，也看清了蓝色的冰精燃烧的火球。
　　圈中的年轻人与弥蘅目光相接，不见弥蘅眼中一丝惧怕，唯有临危不乱的坚定。
　　领头蜪犬向弥蘅攻来，幸得结界承受恶兽的攻击，弥蘅接连使出飞斩，将其击伤，其它蜪犬见状立刻裂齿，撕咬上来。弥蘅转移了蜪犬对人群的攻击，众人得以喘息，年轻人远远望着弥蘅，目不转睛。
　　那年轻人指挥战阵又布置了一番，声声哨鸣，回旋镖齐齐杀向蜪犬后颈，斩中后颈者，皆化青雾散去。
　　领头的蜪犬暴戾而起，死撞结界，结界终成光条型裂纹，弥蘅警戒准备御圜阵法，蜪犬瞪目裂齿，一副咬死弥蘅的恶相。

　　银光骤现。
　　集亥手起刀落，以光做刃，一刀一只，劈裂青焰恶兽，只待烟雾消散，蜪犬竟是一只不剩，尽数消灭，天地间重归平静。
　　雪山依旧矗立，黑岩依旧不移，除了受伤的人，什么都没有改变。
　　弥蘅大喜，扑向集亥道：“你终是赶回来了！”
　　集亥将她上下打量，见无恙，替她重新带好大氅兜帽。

　　年轻人从人圈中走出，众人让开身去，年轻人领着素黑众人上前，行至弥蘅身前，他右手捂胸，诚然道：“勇敢的人，眼睛像极夜里恒亮的星辰，感谢你救了我。”
　　弥蘅虽不知其所语为何，凭姿态也能猜出几分，她展开笑颜，指指身侧的集亥，道：“该感谢的救命恩人是这位大神。”
　　众人侧目，弥蘅所言不懂，不过北荒诸语繁多，不足为奇。
　　年轻人挑起眉头，看向集亥，目光饶有趣味，问道：“阁下至此，所求为何？”
　　集亥看了一眼年轻人胸前的鹰骨哨笛，望向远方染遍浓云的霞光，直接用玄丘语说道：“我们要进玄丘城中。”
　　年轻人点头，像是早有所料，勾起嘴角，“如你所愿。”

　　弥蘅不懂，集亥却知，素黑众人正是玄丘之民，大玄之山本有守城大阵，不易于外人寻得，未想今日得来全不费功夫，免去了因进城而暴露的诸多麻烦。
　　弥蘅修为平平，误打误撞的本事倒是精深。
　　年轻人道：“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他直视弥蘅的双眸，神采奕奕，“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叫朝克。”

　　注释：
　　1、大玄之山——引自《海内经》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狐蓬尾。有大玄之山。有玄丘之民。
　　2、蜪（táo）犬——引自《山海经·海内北经》蜪犬如犬，青，食人从首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