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海》山伏大宝

5、战栗的北荒1

　　五百年如约而来

　　雪峰连绵与天相连，莽原雄浑遥望无边。
　　宽谷河流间隙之地，平坦一片。

　　探子得报，柔利部今天要搞一件大事情。
　　甘肸（xī）裹着羊毛大毡袍，兜了兜帽檐，只露出蓄着虬髯的半张脸，转身跟着人群大流，随行步入献祭大典的会场。他身形并非十分高大，迅速淹没于着毡袍的人群之中，熙熙攘攘上万部众静待等候，人们脸上不同以往的严肃神情。
　　环顾四周，部众依据族内地位，由内到外散开，围着圆形的祭坛，呈现环绕状。
　　甘肸（xī）画了面纹混在外围圈的柔利部众中，暗中观察动向。

　　内圈，部落贵族默默地举行画额礼。
　　重大场合中，画额礼是以矿石研磨成白色细碎粉末，在以手指从额头中线划下，直至鼻尖，以显庄重。
　　然而今日仿佛又有细微不同，着上画额礼，人人脸上又多出几分坚毅与决绝。

　　柔利部，大荒北部最强大的存在，近万年供奉着晦明之神。
　　晦明之神掌控白昼与暗夜，生存与毁灭，保护部族不为大荒外族所欺，万年间，世代得以休养生息，繁衍壮大，却也隔绝了九壤、大瀛海的交流，与外族万年不得往来。
　　北荒诸部落，随着时间流逝，如碎片一般，消散于古籍善本中，终成为方舆大陆间，众氏族逝去的记忆。
　　那些上古的传奇与骄傲，只能流淌在血液里。

　　以柔利部为首的北荒诸部落联盟，与晦明之神签立血誓，受其庇护，也受其辖制，每间隔五百年，批量供奉一次冰精。
　　冰精为北荒至宝，本生于坚冰深土中，遇火辄燃，却能化冰融雪，柔利部众天生柔韧，历来由其开采，亦由其垄断。在极北的大荒之地，常冬无夏，风雪凛冽，珍贵的热源亦是部众赖以生存的基石。

　　甘肸听见身旁的一个身量及其他腰身的男童询问年长的兄长，“阿兄，晦明之神为何要我们历代供奉这么多冰精？”
　　那兄长也只是年长几岁，神情却带几分成熟，答道：“传说晦明之神威力极大，睁眼时普天光明，即是北荒的白天;闭眼时天昏地暗，即是北荒的黑夜。老人们说他口衔火精，在极北无日之处，万年找寻着幽阴之门。”
　　男童瞪大双眼，“他口中的火精可是我们的冰精？”
　　“正是。”
　　男童身后的一位老者伸出右手，现出一小坨冰精于掌中，哀伤道：“历经万年不断开采，浅层易寻的冰精源，大多已经被探明发掘，往后，越往地心深处去寻，越往冰川裂缝中去找，艰险苦难不可想象。”
　　甘肸周遭的部众，均望着老者掌中的原石，面上有着不忿，亦有着不甘不忍。
　　“原来开采的重任，全是壮年男性部众承担，近三百年，地深处间隙小，身型壮硕的成年男子已经不能胜任，后来竟是连幼稚的孩童也逼着上最前线采集。死伤的死伤，残疾的残疾，损害严重，我部族之未来不忍细思。”
　　众人沉默，男童睁着明亮的眼睛，却透出不该年少时有的哀伤。
　　甘肸紧了紧毡袍，心想冰精果然数量锐减，情况堪忧，信息无误，部众早已不满重压，今日必有一场硬仗。

　　甘肸赶上的大事件，便是柔利部为首的部族联盟每五百年一次的献祭大典。
　　此刻，数十勇士开道，长老们入场，头戴高高鹰羽冠的柔利部酋首领着众部族首领，持杖出席，待所有人到位，部众静声。

　　酋首昂头，仰视这昏暗无光的天幕，这块大地已是有多久未曾畅快的沐浴于日光下，如今看来沉沉死寂。献祭高台下的部众紧紧相依，面上的神情亦覆着驱不散的乌云。
　　他闭上眼睛，似下定决心。
　　酋首缓缓地口诵祈祷之词，献祭高台之上，众祭司持银铃
　　而舞，粗毛外袍上，色带翻飞，开启古老的仪式。
　　酋首越念越快。
　　突的，高台上显现符阵图形，泛着光纹。图形越变越大，且光纹越来越强，正是古老的召唤咒。
　　部众中微有骚动。
　　极北的大荒生存苦绝，自神力式微，上古部落的神裔为生存挣扎不已，全然比不得九壤、瀛海的氏族养尊处优者多，又修行术法，能重获自然神力。北荒的神裔部众修行者稀少，大部分自然无法长寿，所以，见过五百年一次献祭大典之人，少之又少。

　　雪峰宽谷间，浓云聚集，厚盖金日，不透其光，形成一道散射的光环。
　　雷鸣电闪似神兽咆哮，威吓人心。
　　风云变幻如龙卷张狂，应风披靡。
　　高台上严阵以待，高台下惊悚纷纷。
　　他们在召唤北荒的主宰，履行万年的誓约。

　　暗影从天地四处聚光而来，汇集于献祭高台之上，光纹符阵之中，顷刻间，竟然化成诸多人形。
　　散发阴森诡谲气息的鬼面人，是北荒恶名昭彰的影卫，招式狠辣，做事阴毒，如同空中盘旋的秃鹫紧盯猎物一般，监视着北荒诸部。
　　中心一人，受鬼面影卫护卫。
　　那人黑袍红面，袖中是利爪，双眸为金瞳，高大异常，浑身上下泯灭众生的气焰。
　　甘肸双目炯炯，强自镇定。
　　晦明之神，五百年如约而来，众人拜服。

　　献祭受礼，鬼面影卫四散开去。
　　光纹符阵中，晦明之神口中念诀，远处堆成小山的冰精，瞬间雾化成丝状，上下飞舞围绕高台，一一灌入其身体之中，晦明之神周身上下烈焰燃烧。
　　部众不敢抬头，甘肸握紧了毡袍中的拳头，这副场景他已经见过不知多少个五百年，柔利部忍了太久太久，在漫长的岁月里他都以为他们放弃了，如一谭死水激不起水花，未料想这次终于有了改变，才促使自己尝试一博，将赌注押在柔利部的身上。

　　未几时，原石消耗一空。
　　烈焰不止，晦明之神睁开双眸，金瞳耀眼，举目望向远方的雪峰，冷然道：“北荒诸部，可是想永世不见天日？”
　　部众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各长老和部众首领一片惶恐不安。
　　酋首闻言叩拜，谨言道：“吾神明察，柔利部众已然全力以赴，冰精的矿脉纷纷绝种，只能废弃。这五百年间，部众分散出去，寻遍高山河谷，冰原湖泊，凡我能力所能及之处，皆开采运回，今日已全数敬献于吾神，部众未敢隐藏丝毫。”
　　人们私下战战兢兢，互递眼色。
　　原来是献供的冰精数量不够，这可如何是好？
　　晦明之神面无喜怒，“少了便是少了，万年的血誓之约，柔利部便是背弃于我了。”
　　酋首惊赫不已，“柔利部不敢……请吾神饶恕。”
　　部众皆哀求，“请吾神饶恕。”
　　“冰精不够该如何？”
　　无人应声敢答，时间凝结，空气急冻，画面静止，呼吸不行，是临刑前的恐惧。
　　晦明之神又道：“那便用活人来生祭。”

　　暗红瘴气袭来，酋首瞬间飞起，被迫悬于空中。瘴气隔绝了空气，酋首面露红涨，已然无法呼吸。
　　远远的声音传来，“你便是生祭的第一人。”
　　部众惊慌一片，尖叫迭起，有人开始推搡逃逸。
　　一长须长老站起，怒斥道：“奴役我部族的恶神！今日便与你决一死战！”
　　酋首被困，数十柔利部勇士一跃而起，飞舞战斧，向中心攻来。
　　同时，位于高台四处的祭司，迅速做法布阵。
　　原来酋首及众位长老、祭司已知晓冰精数量不够，今日部族难逃一劫，便提前布置死士，想布阵法做垂死挣扎，与晦明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这便是甘肸要赌的局。
　　随护而来的鬼面影卫飞身拔刀，亦扑向柔利部勇士，双方杀成一片。

　　人群中，甘肸镇静四顾，这就是他想要的方式，借助柔利部的力量攻击晦明，五百年一次的绝好机会，定要找准时机，乃成致命一击，甘肸的血都燃烧起来。

　　高台上数重阵法叠加，光纹四溢。
　　柔利部众垂死打斗、全力击出的术法攻击，晦明之神全然化解，面对数十勇士和祭司们的集体围剿，烈焰涨开，柔利部众尽数被强大法力击退、坠地，竟然丝毫不能近身，部众被烈焰攻击的部位更是灼烧不已。
　　柔利部一众在晦明面前不堪一击，宛如以卵击石。
　　熊熊烈焰，毁灭一切，晦明之神在火焰中，睥睨众生，嘲讽着世人的不自量力。

　　劈地惊雷。
　　一道光束自天际闪现，正正劈中高台中心。
　　力量之强，劈得晦明之神颠跄闪身，破了他的法力烈焰，震退了嗜血虐杀的鬼面影卫。
　　凭空惊雷，甘肸亲眼所见，光束中分明是一位素衣少年，他掐诀持咒，符咒之阵形前所未见，锋芒毕露，杀气森森。

　　少年睁开一双傲气的眼，淡漠地注视这个陌生的大地。
　　世间事，千算万算，总会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登场。

　　注释：
　　1、柔利部——《山海经·海外北经》柔利国在一目东，为人一手一足，反膝，曲足居上（隐喻柔韧较好）。柔利国据推测在外蒙古西北地区，引中央编译出版社《山海经》。
　　2、冰精——借用可燃冰概念。天然气水合物，类冰状的结晶物质，遇火即燃，分布于深海沉积物或陆域的永久冻土中。
　　3、酋首——古称部落或敌方的首领。唐，刘恂《岭表录异》卷上:贞元中，骠国进乐，有玉螺铜鼓，即知南蛮酋首之家皆有此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