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千叠》晚风池莲

45、第六章 钟情绝（下篇）

　　第六章钟情绝（下篇）
　　两处鸳鸯各自凉
　　窈娘
　　公主和帝姬携手缓步走在去往王妃寝殿的路上，我与丹珠随侍在后。四太子府不大，一路行来，但见亭台楼阁、一廊一庑皆简洁明爽，全无半点富贵绮丽之气。园中花木多为木本，枝干挺秀，花朵繁丽，浓荫遍地。虽在炎暑之中，仍是一片清凉世界。我不禁对丹珠说道：“真是什么人住什么地儿，这位四王妃必是个最疏阔爽利之人。”丹珠笑道：“你竟能料事如神，真格儿的我们四王妃是最豪爽不过的。”说话间前头已到了寝殿，只见寝殿大门洞开，一个青衣侍儿扶着一位宫妆少妇在门前翘首张望。远远地看见我们一行便扬起手中绢帕，用极清脆的声音唤了一句什么，我却没听懂，忙看着丹珠，丹珠道：“王妃在唤我家公主呢。”我有些奇怪地道：“四太子郎君汉话讲得那样好，怎的王妃不会讲汉话？”丹珠一笑，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煞是可爱。她说：“王妃自然也会说，只是她平日里还是喜欢讲女真话。”
　　走近了细看，方见这位四王妃上着银红纱衫，松松地系着一条墨绿色百蝶穿花绣罗裙，身材高挑，此刻虽挺着个大肚子，却丝毫不觉臃肿。容貌甚是秀美，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勃勃英气，清眸炯炯，顾盼神飞。我想起四太子郎君，一般的颀长英俊，两人若站在一处，竟像是并生的两株玉树，心中暗暗赞叹。却见公主拉住王妃的手，笑指帝姬说了句什么，王妃凝眸端详帝姬，忽的嫣然一笑，上前握住帝姬的手，叫了一声“嫂嫂”，又道：“兀术在我耳边念叨了无数遍了，今日才知他言下无虚。只有嫂嫂这般人物，方能教里斡离不哥哥倾心爱慕。”她说话这样直爽，倒教帝姬红了脸。我见帝姬悄悄瞥了公主一眼，想是怕王妃的话让公主不自在，公主却笑吟吟地全不在意。
　　王妃的闺房十分空阔，室内的陈设却极简朴，只有墙上挂着的一副金漆雕弓和一柄装饰了七色宝石的宝剑熠熠生辉。见帝姬直盯着那雕弓和宝剑看，王妃便笑道：“嫂嫂这样纤弱人儿，难道也喜欢弓剑？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帝姬羞赧地道：“王妃见笑了。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过空自羡慕罢了。莫非这雕弓宝剑都是王妃的？”王妃点头道：“嫂嫂猜得不错。”停了一停，又微笑道：“嫂嫂怎的这般生分，直唤我‘阿云’就是。”公主轻抚帝姬肩头，也微笑着道：“金金不必这样拘谨，阿云待你的心和我是一样的。”又转头向王妃道：“听兀术说你快生了，还有多少日子？”王妃道：“左不过就这几天吧。阿衍，你这许久都不来看我，我正恼你呢！今日若不是看在新嫂嫂面上，才不会这样轻轻放过你。”只是她嘴上虽说着嗔怪的话，脸上笑意却加深了几分，明眸流转，一幅调皮神色。
　　公主走过去挽住她手臂，柔声道：“好阿云，我想你想得紧呢。只是你斡里不哥哥出征前特意叮嘱过，教我深居简出，也好全身避祸。我怎敢不听他的吩咐？”王妃秀眉一挑，诧异道：“难道有谁敢加害你不成？吃了熊心豹胆了？”公主叹了口气道：“加害倒不至于，不过那些鬼蜮伎俩，也着实教人心烦。宫里一个徒单贵妃，外面一个萧佛奴，走到那里都碰得到。见了面就生事，唇如刀，舌似剑，你道烦是不烦？”王妃瞧了帝姬一眼，含笑道：“听说昨日宫宴上，那萧佛奴又找新嫂嫂的麻烦，可吃了大亏呢。阿衍好手段！难道你还怕她不成？她本不是你的对手。”公主苦笑道：“你倒看得起我。我也不是怕她，只是不想睬她罢了。”
　　帝姬一直在旁静静听着，这时忽插言道：“姐姐，那甚么贵妃和萧佛奴，因甚要为难你？”公主还未开口，王妃已抢着道：“萧佛奴自然是因为国相的缘故。当日国相向先帝求取阿衍，先帝却将阿衍嫁与斡离不哥哥。国相退而求其次，这才纳了她，却又对阿衍念念不忘，她自然恨阿衍恨得牙痒痒。只是徒单贵妃为何总是为难你，我却全不知晓。阿衍，你还不从实招来！”
　　公主尚未答言，就见一个青衣小婢捧着一盘硕大红艳的石榴摆在炕桌上，不禁惊喜地叫道: “哎呀阿云，你种在花园的石榴终于结了果了？这是吉兆啊，你的这个孩子必是有福的 ！”王妃抿嘴一笑道：“承你贵言。”说罢顺手拈起一个石榴，手上微一用力便擘开两半，递了一半给公主，另一半却亲自剥好了盛在一个小小的白玉碗里，送到帝姬面前，殷勤劝道：“嫂嫂且尝尝！这是西域名种“一斛珠”，最是酸甜可口。”公主吃了几口便停住了，王妃笑问：“怎么，不好吃吗？”公主秀眉轻颦，也笑道：“甜倒是甜的，只是这酸得却也够了。你知我素来最怕酸。”王妃瞋了她一眼，接着又逼问她徒单贵妃的事。公主叹道：“怪道你和兀术做了一家子呢，原来都是一般好奇，倒像小孩儿似的。也罢，若不说给你听，只怕你觉都睡不安稳。”
　　原来这徒单贵妃乃是当今皇帝的宠妃，她娘家有一对姊妹花，姐姐叫徒单慧，妹妹叫徒单贞，都是她大哥的女儿，生得颇有几分美貌。徒单贵妃早就看好了斡离不，想把徒单慧嫁给他，几次明里暗里试探，斡离不竟是浑若不知。后来蒙娜王妃逝去，她又撺掇着皇帝到先帝面前去请求指婚，好教她的侄女坐上二太子妃的位子。谁知半路上杀出来一个辽国公主，先帝竟然将公主指給了斡离不。虽说只是做侧妃，可看斡离不的模样，分明是对这位公主十分维护，况且公主号称“大辽第一美人”，论出身论样貌，自家的侄女可都相差甚远，就硬嫁了过去只怕也没什么好。只是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待到先帝驾崩，当今皇帝即位，徒单贵妃宠冠后宫，这口气还是没消下去。但凡见了公主，必定要生些事端。她此刻身份显赫，公主惹不起却躲得起，索性称病不出。斡离不南征之时，更是加意叮嘱，教公主闭门谢客，远离宫禁。
　　公主说到这里，忽然望着王妃轻轻一笑。王妃疑惑道：“你笑甚么？”公主道：“我听说徒单家的小格格看上了你家郎君，徒单贵妃的主意怕是又要打到你身上了。你可仔细了！”王妃冷笑道：“她打量着我和你一样好性儿，那她就打错了主意！她敢把徒单贞塞进我四王子府，我就让她后悔一世。”公主“啧啧”赞叹，转头向帝姬道：“妹妹听听，这才正经是一只陈年老醋坛呢，你我都望尘莫及啊！”帝姬掩唇而笑，王妃自己也笑起来，嗔道：“阿衍你好没良心，我这不也是为你出气吗？”公主忽的“咦”了一声，指着帝姬手边的白玉碗道：“妹妹你竟将这些石榴都吃完了？不怕酸吗？”我也有些诧异，帝姬的口味素来清淡，确实不曾见她嗜食酸物。王妃闻言上下打量了帝姬几眼，又细细查看她的面色，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嫂嫂莫不是有孕了？”
　　王妃当即传太医来为帝姬请脉，果然已有了两个月身孕，大家都十分欢喜。王妃拉着帝姬细细叮嘱，何物应多吃，何物不可沾唇；虽在炎夏，北地早晚仍凉，千万仔细添衣，万不可受寒；三个月之前一定要静养，因此时胎像不稳，稍有闪失，便有滑胎之险。如此种种，直说到红日西斜，公主在一旁取笑道：“云太医，可嘱咐尽了吗？你说了这许多，有一条孕妇大忌因何不提？”王妃一怔，忙道：“哪一条？”公主一本正经地道：“每日按时用饭，一顿都不可少！”众人都笑起来，王妃扬起手来打了公主一下，也笑道：“正是呢，也该用晚膳了。阿果，都备好了吗？”一个青衣侍儿应声道：“回王妃的话，早就备好了，只等主子吩咐开席。”
　　用罢晚膳已是夜色沉沉，王妃还待挽留叙话，公主劝道：“来日方长，你两个如今身子都不方便，还是当心着吧。累了这半天，正该早点儿歇息。”王妃这才无话，只是坚持送到府门，方依依惜别。临去还拉着公主的手道：“过几日我要生时，阿衍你定要来陪我！”公主点头道：“那是自然。阿云但放宽心，你与兀术皆是福泽深厚之人，这孩子必定平安降世，无灾无难。”王妃微笑道：“阿衍还是这样善颂善祷，那就借你吉言了。”又向帝姬道：“嫂嫂也要当心自家身体。我瞧嫂嫂也是个心思重的，往昔之事，如今尽可抛下，凡事往宽处想才是。有孕之人最忌心中积郁，那样必然对胎儿不利，嫂嫂想想我说的可是？”帝姬眼圈一红，低声道：“阿云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你放心罢。到了那日，我和姐姐一起来陪你。”王妃慌忙摇手道：“不！不！嫂嫂你千万莫来，我怕吓着你，万一你怕痛不肯生了，斡离不哥哥岂不要打上门来？”饶是帝姬满腹凄楚，也教她说得破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