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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第五章 明月缺(上篇) ...

  •   窈娘默默地端了酒食放在案头,又替我斟了一杯热酒递过来。我伸手接过,微微一笑道:“多谢!”窈娘低低地道:“殿下,帝姬的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她痛迷心智,自己都不知自己说了些甚么。“我见她神色惶急,不由地微笑道:“放心,我不会因此责怪你家帝姬的。”窈娘顿时松了口气,似乎想再说些甚么,却欲言又止,我有些奇怪地问道:“窈娘,你有话但讲无妨,因何这样犹豫?”窈娘咬了咬嘴唇,终于说道:“殿下,帝姬现今最挂心的便是信王,殿下若能教帝姬见到信王无恙,想来帝姬的情形会好些儿也未可知。” 我心中一动,情知她说的甚有道理。信王是帝姬唯一的亲兄弟,一母同胞,手足情深,帝姬丧母之痛,恐怕也只有信王能开解一二。这位信王殿下听说也是太上的爱子,与肃王一文一武,在朝野颇有声望。只是太上皇子众多,当日端诚殿上匆匆一面,我并未认清。我略一沉吟,又想起邢太医曾告诫说帝姬积郁甚深,若不善加开解,只恐纠结盘桓,最终酿成不治之疾,到那时纵是大罗金仙也难救她性命。想到这里只觉心烦意乱,遂提笔写了几行字,教窈娘唤了杓哥进来,将纸笺递与他,嘱咐他道:“你速去拔离郎君处,把这个交与他,他自然知晓该如何做。”杓哥领命而去。
      杓哥很快便回来复命,禀告说:“二太子郎君,拔离郎君已亲自将人送过来了。”我点头道 :“请拔离郎君帐外稍候,将他带的那人领进来。”那是一个消瘦的年轻人,可以看出他原本骨肉丰腴,只是因为突然的憔悴而瘦骨嶙峋,身上的衣服变得空荡荡的,像搭在一个空架子上。他低着头,缩肩弓背,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我略微有些失望,他和我心目中的信王差距甚远。他几乎是一进帐便扑地跪倒,诚惶诚恐地道:“罪臣赵榛叩见二太子郎君。”帝姬听见“赵榛”这个名字忽的眼前一亮,蓦然抬头,朝那人望去。她颤声道:“阿榛,是你吗?”那人浑身一震,头越发低下去,却不回答。帝姬一下子坐起身来,伸手上前,激动地道:“阿榛,我是姐姐!你抬起头,让姐姐看看你!”那人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却仍是不肯抬头。窈娘忽在一旁道:“咦,帝姬,不对呀!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全然不似信王。还有,他的身量似乎也高过信王。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假冒信王?”那人猛地抬头,痛哭失声,喊道:“福金姐姐,是我呀,我是阿樟!”
      他这一抬头,帝姬和窈娘都惊得呆住了,窈娘先叫了一声:“清平郡王!”帝姬定了定神,也叫道:“阿樟,怎么是你?你快起来,告诉姐姐,阿榛呢?”那人边哭边道:“阿榛跑了。前夜他与阿枢一起逃跑,阿枢被捉了回来,他却跑出去了。”帝姬脸色煞白,双手发抖,嘴里喃喃地道:“跑了,跑了……”我看着窈娘道:“他不是信王?”窈娘的脸色也有点发白,她僵硬地点了点头道:“这是帝姬的叔叔燕王之子,清平郡王赵樟。”我便问赵樟:“我要传的是信王,你因何来此?”他听见我说话,哭声立时便小了,哽咽着道:“是,是拔离郎君教我来的,他还要我冒名顶替信王。”我心中登时明白了,想是跑了信王,拔离不敢上报,便随便从宗室里寻了个年貌近似的顶替,不想我今日突然召见,他以为我不曾见过信王,企图蒙混过关,却不知我召见信王原本是为了帝姬。这个拔离,果然胆子不小,在我的眼皮底下竟敢瞒天过海。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信王倒真是个人物,居然能在大军环卫之中脱身而走,想来也不是池中之物。帝姬当日感慨赵氏宗族“宁无一个是男儿”,竟是言之过早了。
      帝姬心神稍定,忙唤窈娘扶起赵樟,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又吩咐窈娘去备些酒饭。这位昔日的清平郡王哭得涕泪滂沱,帝姬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抹去满脸的泪水,温柔地道:“阿樟,莫要哭了。你跟姐姐说说,你不是该跟着燕王叔叔在粘罕军中吗?怎的又到了这里?”她提起燕王,赵樟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泉涌而出,他泣不成声地道:“父王,父王就在大军出发前突然崩逝了,我是为了送父皇入土,才迟走一步,留在二太子军中的。”帝姬失声道:“阿樟你说甚么?燕王叔叔他……”赵樟低声道:“福金姐姐,你可知道,父王,父王他是饿死的!”他忽然发现我不知甚么时也坐到了帝姬身边,吃了一惊,立刻噤口不言。帝姬横了我一眼,安慰赵樟道:“阿樟不怕,你告诉姐姐,叔叔他是怎生被饿死的?”赵樟见我并无不悦神色,才放胆言道:“父王当日被押出城时曾被百姓挽留,金人甚是憎恨,到了青城斋宫后便将他单独关押,不给吃也不给喝,挨到北行之日便不行了。我苦求粘罕大王赏具薄棺他也不肯,最后将父王塞在一具马槽里下了葬,可怜父王死后还得屈身弓背,不得伸展。我,我真是不孝之子……”他说着又是泪流满面,帝姬亦是泪如雨下。窈娘正端了酒饭进来,一见帝姬的模样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帝姬身边,放下托盘便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又伤心?”
      我素知粘罕哥哥秉性,虐杀燕王这样的事他是做得出来的,只是对一个束手就擒的俘囚下此毒手,未免不仁。我看那赵樟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料来在拔离管束下日子甚是艰苦,这些王子皇孙生来就锦衣玉食,何曾受过今日之苦?我悄悄走出帐外,拔离仍焦灼不安地在等候,见我出来,神色略显惊慌,随即堆上一脸笑容上前见礼,说道:“二太子郎君,若是召见已毕,末将可否将信王带回?”我并不看他,只淡淡地道:“哪里来的信王?”他脸色一变,强笑道:“二太子郎君可是说笑?信王不是在帐中吗?”我瞥他一眼,冷冷地道:“我帐中何曾有甚么信王?只有一个清平郡王赵樟而已。”拔离“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二太子郎君饶命!”我“哼”了一声道:“你好胆色,敢在我面前弄鬼,打量着我看在国相的面子上不会治你的罪,你就打错了主意!”拔离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叩头不止。我厌恶地皱了皱眉,道:“走脱信王的事,到了燕京你自去向国相领罪。自今日起,不要再教我听到同样的事发生。还有,不得虐待俘囚,若有冻饿而死的,我只惟你是问!”拔离诺诺连声。我挥手令他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个赵樟……”我淡淡地道:“帝姬有话问他,我随后教杓哥送他回去就是。”拔离目光一闪,似乎颇觉诧异,却甚么也没有说,躬身退下。
      再进帐时,赵樟已吃喝完毕,正与帝姬小声说话,见我进来,立即缄口不语。帝姬双目红肿,显是适才哭得狠了,我想这番弄巧成拙,只怕反替她添病,心中颇为懊恼。又见赵樟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看着更是让人着恼。便扬声唤杓哥进来,一指赵樟吩咐道:“送他回拔离郎君处。”帝姬一惊抬头,怨恨的目光直射在我脸上,我苦笑道:“你莫瞪我,军中自有法度,我虽是统帅,却也不能一犯再犯。”赵樟眼泪汪汪地被杓哥带走了,帝姬怔怔地坐在那儿许久,不言不动,不知在想些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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