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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五章 明月缺(上篇) ...

  •   王叔正与彦宗说话,见我二人前来很是高兴,拉着我的手道:“我正和彦宗说起你,可巧你就来了。此番伐宋,殿下厥功至伟,想来先帝若在,也必欢喜赞叹。今日满载而归,正可教朝中那些颟顸无能之辈看看殿下的手段,休得只在背后说些不着边际的荒唐言语,徒乱人心。”我笑道:“王叔怎的无端想起这个?其实朝中怎样看待,我全不放在心上。斡离不只想尽一点儿绵薄之力,助我大金扫平天下,早日实现父皇的夙愿。”王叔叹道:“殿下虽然君子风度,奈何有人却是小人之尤,不可不防啊!自古功高不赏,反遭黜落,乃至有性命之忧的多不胜数,殿下虽贵为皇子,却也要小心为上。”王叔久在军中,资历最老,虽是宗室近亲,今日的禄位却也是在战阵之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不比那些承袭父祖余荫的无能之辈。我素来敬重他沉毅刚猛,且为人又极忠直,最是不避嫌怨。今日这番直言,自然是一心为我着想,我心中十分感激。彦宗在一旁忽道:“王叔一片赤诚,这番肺腑之言,二太子郎君切莫辜负。”我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凝重,全不似昔日言笑无忌的模样,倒不觉有些诧异。兀术却道:“好端端的谁会来害斡离不哥哥?又有谁敢害他?阇母叔叔,你怎的也跟彦宗一样疑神疑鬼起来?这人一肚皮阴谋诡计,成日里算计人,便觉世上人人都似他般以算计人为乐。阇母叔叔,你可休听他危言耸听!”彦宗闻言苦笑道:“四太子郎君,末将并未得罪你呀?你何苦在阇母大王面前这样贬损我?”兀术“哼”了一声道:“你并未得罪我?彦宗,你的记性忽然这般差了吗?”
      我抬手拦住兀术的话头,对王叔道:“王叔的话侄儿谨记在心,自然会处处留神。北还之事如何安排,王叔与彦宗可曾计议周全?”王叔道:“此事已然安排妥当,殿下无需费神。”我又问彦宗:“北迁的赵氏宗族是否安置稳妥?太上父子的治装费用可否如数拨给?”彦宗道:“东路军中北迁之人统由拔离郎君总管,太上父子的治装费末将早已着人送去,按二太子郎君的吩咐,每人六千贯,比原先所求之数加倍。”王叔问道:“这个拔离不就是银术可的哥哥吗?他兄弟二人本是国相手下,如今怎的到了我东路军中?”我笑道:“王叔不知,这个拔离原是命他随着宋朝少帝的,只是那张叔夜死活不肯,说拔离粗野,曾冒犯少帝,少帝见了他便心有余悸,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跟随。国相也拗他不过,这才打发拔离来东路军。”王叔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这赵家父子昏庸糊涂,手下倒有几个硬气的臣子。李若水算一个,这个张叔夜也算得一个。”兀术忽道:“斡离不哥哥,你为甚么教拔离总管北迁宋人?这人是有名的两面三刀,贪得无厌,蚂蚁骨头里尚且想要熬出二两油来,那些宋人可是遇上个混世魔王了 !”我无奈地道:“我何尝不知他的为人,只是国相亲自举荐,我不能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吧?兹事体大,况且我军法森严,谅他也不敢胡作非为。”兀术摇摇头,很是不以为然:“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大军开拔,一路花拂剑辔,柳绕旌麾,从容渡过黄河,直奔燕京而去。这一路帝姬都住在我大帐中,行军时随着我的中军一道,坐着我的车驾。只是夜里她再也不肯与我独处,坚持要留下窈娘陪伴,我知她心意,不忍拂逆,便也由得她去。她后来求我让她见见她的母亲乔贵妃,我明知不妥,但却经不住她哀恳的眼神,终于教人悄悄将她的母亲送来与她相会。这位乔贵妃身子极是娇弱,自出宫之日便染恙在身,拘押在青城斋宫时日夜惊恐忧惧,又饮食不周,衾枕单薄,病情愈发重了。端诚殿上她看见帝姬憔悴支离的模样,心痛难忍,登时晕死过去。后来拔离虽看在她是帝姬生母的份上为她延医诊治,但军中哪有甚么手段高明的大夫?他自然不会像彦宗那样细心,想到要去俘囚中寻一个宫中的太医。军医开出的虎狼之药,寻常士卒自然经受得起,可贵妃这样深宫娇养的女子如何消受得了?眼见得药石无效,一日不如一日,最后竟是教人抬着来见帝姬的。帝姬的悲痛可想而知,她央求我留下母亲让她亲手照料,只要我允她留下母亲,她甚么都肯依从我。她拉着我的衣袖哀哀求恳,眼泪把我的袖口都浸透了。我实在不忍见她这样伤心,便答允了她。我知会了拔离,又教人在我的大帐之旁支了一顶小帐篷,将乔贵妃挪进去住。邢太医本就跟着帝姬,这是自然由他去为乔贵妃诊脉。不料乔贵妃禀赋太弱,竟如一株温室里不见风雨的娇花,禁不得半点儿摧折,不几日便香消玉殒了。帝姬经此巨变,本来已然平稳的病情忽起反复,一度垂危,生死悬于一线,端赖邢太医医道精深,这才硬从阎王手里抢回了她一条命。只是病好之后,帝姬终日郁郁,脸上不见笑容,任你如何撩拨引逗,她只如不见不闻,全然不予理会。
      眼见得离燕京愈来愈近,与粘罕哥哥会师在即,不日便可返回会宁府,想到家中的三个孩子,心中蓦地十分挂念。阿齐阿京已是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兀术在他们这年纪已经随我上阵厮杀了,他们也在府中随教师习文练武,盼着下一次可以同兀术叔叔当年那样跟着我上战场。只有阿文尚在稚龄,我托了蒙娜的乳娘妥善照料。这孩子本是难产所生,自幼体弱,最是教人操心。蒙娜去后,我终日忙于国事,对孩子们实在是顾不上教养,只有托给教师和乳娘,有时想想甚是对不住孩子们。
      这夜我回到大帐,见帝姬半躺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眼睛却盯着虚空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窈娘侍立在一旁,满脸担忧地望着她。听见我回来,窈娘忙过来替我脱下衣甲,一边如见救星般对我说:“殿下,你快劝劝帝姬,她今日一句话也不曾说,奴都快急死了!”我点点头,然后走到榻边坐下,轻轻握住帝姬冰凉的小手,微笑道:“手怎的这样凉?窈娘,将我的大氅取来给你家帝姬披上。”窈娘答应着,将大氅披在帝姬肩上,帝姬却一把扯掉大氅扔到一边。窈娘急道:“帝姬!”一边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动声色,将大氅捡起来又披到她肩上,不等她再次扯掉,忽一伸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轻在她耳边说:“金金,你还要折磨自己到甚么时候?你母妃的死,不是你的错。”她挣扎了一下,全然挣扎不动,便不再挣扎,只冷冷地道:“那是谁的错?你的吗?”我怔了一怔,想,若说是我的错,也未尝不可。如不是我兵临城下,逼宫灭国,或许她仍旧在宫中养尊处优,哪会像今日死得这般凄凉。我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勇气,默默地放开她的手,径自走到一旁的几案后坐下,翻出军报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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