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以为念》深水小乌龟

52、回家

　　杀手城当夜灯火通明，彻夜狂欢。殷郁、莲见两人的手脚筋不是真的挑断，是被初雪买通行刑者，只在腕上切了个口子。纵使这样，殷郁还是吓哭了。

　　没错，殷郁不是疼哭的，是吓哭的。这会儿，莲见和剪瞳座位在齐昊左边，殷郁初雪座位在齐昊右边，不过只有剪瞳和齐昊坐着。杀手们在大厅中央擂台上铺满火炭，立了两根杆子，悬一根钢丝，人踩着钢丝斗舞，输的摔下去跌到火里，并不会死，不过烫一下，自己连滚带爬跑出来即可。

　　这是杀手城极少数的几个娱乐，殷郁自诩轻功了得，和初雪在钢丝上来来回回跳舞。

　　快到黎明时候，司晨执事小心地来请示齐昊，是不是闭城？执事工作繁重但地位不高，十长老中没有位置，所以逃过一劫。

　　齐昊熬了一夜，眼睛有些肿了。他是个注重养生的人，很少干伤身子的事儿，今天例外。齐昊站起来说，带我去闭城的机括那儿看看。早听说杀手城昼藏夜出，今日要见见。

　　执事做了个请的手势，齐昊带卫武跟上，殷郁已经喝多了，这时候挣扎爬起来，跟上，几个手下摇摇晃晃也爬起来。

　　杀手城是不大的城池，大铁门进来是地面，地下还有好几层。执事带着几人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里下了旋梯，进入比上面更幽暗无光的地下。

　　第一层有一股封尘已久的霉味儿，殷郁极灵敏地嗅到坟墓特有的气味儿，闭口不言，上前扶住齐昊。

　　第二层只是简简单单的石头。

　　第三次才是机括。无数齿轮、发条、扳手，全是人力驱动。约有两三百仆役，赤身裸体，埋头干活，不敢抬眼看人，也不敢出声。

　　机括具体是什么，喝醉了的殷郁没那个心情细看。当然了，以他的性子，纵使没喝醉也懒得细看。齐昊被机括最中心大柱子吸引了，上前细看，执事举灯上前为他照亮。齐昊问执事，这些字你们认得吗？

　　执事说，前几任海老人认得，现在没人认得了。前几任海老人有一部这种文字的经书，每天带着全城诵经，后来经书遗失，这一任海老人也将诵经一事废了。

　　齐昊点点头。这柱子上的文字便是机括操纵之法，齐昊认得大食文字，看懂不难。

　　齐昊示意上去，几人沿通道爬上去，执事刚要开门被殷郁一把拉着。

　　殷郁亦把齐昊拦在身后，支使一个杀手说，你来开门。

　　果然，披头就是一刀。殷郁把执事一推给卫武，站在门口，金刀噼里啪啦解决了十几个人。手下陆续赶来平息了这场小叛乱，把尸体拖走。

　　齐昊第一次把脚踏在鲜血上，走出来，叹道，董之以严刑，震之以危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

　　所谓闭城，是用机括把城沉入地下。此处地貌奇特，地下有溶洞，竟可以容纳一座城。刚才一阵骚乱，已经过了闭城的时间。和煦的阳光长久以来第一次照着晦暗的城墙，昨夜宿醉的人三三两两来到街上，看着橙红色的朝阳慢慢升起，一点点变成明亮的阳光。很多人已经多年不见天日，一时不适应阳光，遮着脸躲避，仿佛污秽之物自惭形愧。

　　殷郁上马，说，在哪儿都是打打杀杀，愿意跟我去外边过活的站出来。几个昨天跟殷郁交过手的先站出来，然后又陆续凑了二十个。

　　殷郁来不及陪齐昊把各处调来的金银还回去，也来不及亲自送初雪回京，先奔石头堡去了。有了这些杀手撑腰才敢回去，只是不知道能否再见干爹一面了。

　　殷郁昏迷的时间里，齐昊写信通知当地官员，说，石头堡匪患严重，现在正是一举剿灭的时机，命守军三百人包围待命。

　　当地军备同样松弛，只来了稀稀落落一百人，往桥头村外驻扎下来，只是埋灶做饭，闲散渡日。殷郁赶到的时候，一直骑马闯入辕门，竟无一个兵丁阻拦。

　　殷郁只得命手下将千夫长从床上拖起来。千夫长见殷郁腰里别着钢刀，手下各个凶神恶煞，以为是石头堡里的悍匪连夜杀出来了，一个劲儿求饶。

　　正规军如此草包，难怪□□林立。

　　千夫长说，包围一月有余，零星见有人进去，却没人突围。

　　殷郁说，那是当然，里面有钱有粮有鸦片，撑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正说话，突然兵卒中有一人扑到殷郁面前。是吴相，扮作营中伙夫，反倒在最近的地方躲过了追杀。

　　殷郁心里咯噔一声，吴相状况不好，说明石头堡里状况也不好。吴相身子佝偻着，后背受伤了，走路十分别扭。

　　吴相见殷郁就哭，殷郁说，你先哭，哭完再说。

　　吴相说，小爷不在的时候，堡内一般事物都是按小爷的吩咐处理，大事才惊扰总舵主。那天傍晚小的去总舵主门外站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事儿便要走了，突然有人说后面有个库房走水了，大个子就去看了，让小的再待一会儿，总舵主晚饭马上到，得有人看着试毒。

　　小的答应了没一会儿，前面传话说有客到，一会儿总舵主便出来往议事厅去了。这客人没见过，也没听过名号，应是总舵主认识的故人，聊了几句总舵主说先安排客房住下，明儿设宴招待。客人下去了，突然鹿老三，谢狮子，林豹子他们几个一齐来，说有事请示总舵主，小的便下去传饭，想着不能让总舵主饿着肚子和他们谈事情。这些元老一谈起来扯东扯西的，没个把时辰聊不完，聊高兴了说不定还要喝两盅子呢。

　　我这么想着从厨房回来，议事厅却不让进了，这么短的功夫把门儿的竟换人。我放下饭菜去库房找大个子，谁料大个子竟被一伙儿人堵在库房里。我明白过来他们造反呢，顾不得大个子，赶紧跑到瞭望塔发信号。外面山上岗哨回了信号马上来支援，我以为有救了，便在瞭望塔上面等。反正小的武功不济，下去也帮不了忙只能添乱。

　　听到这儿殷郁舒了一口气。吴相的角色就是个给主子跑腿办事的太监，不能强求他去两肋插刀，这一通反应没有错处。

　　殷郁问，外面岗哨回来支援了吗？

　　吴相哭丧着脸说，回来了，可是鹿老三他们封锁了血盆大口那儿的甬道，两边打了好久，外面的兄弟攻不进来，堡里面两派人也打起来了。大个子从库房杀出来，集结了一批人往议事厅里面打，最后确实也打进去了，可是议事厅里面竟然轰隆一声爆炸了，人纷纷往外跑。当时我跟在大个子一帮人后面，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一个东西从背后砸中，扑倒在地，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殷郁低声惊叫一下，只有自己能听到。

　　殷郁问，然后呢？

　　吴相说，小的跟弟兄们是在地牢里醒来的，大个子也在，伤势极重，有刀伤也有炸伤，看样子就知道不行了。小的赶紧从兜里摸出鸦片，送他最后一程。大个子说，总舵主被鹿老三他们抓住了。等大个子咽了气，小的求看守去埋大个子，看守答应了，小的趁了这个机会逃出来，便一直藏着等小爷回来。

　　殷郁点点头，干爹果然没死。

　　殷郁说，你今天主动回去投诚，告诉鹿老三一个秘密，说，堡里的鸦片，除了已经开箱的，都是淬了毒的，让他们看看自己嘴角是不是已经青了。他们必定拿住你要解药，你便装模作样去我书房里，随便找张有字的纸头说是药方，但是不要给鹿老三，千万不要给鹿老三。给谢狮子林豹子，或者他们手下都行，就是不能给鹿老三。然后你就看着他们内讧，趁他们内讧再逃出来便是了。

　　果然。一天以后吴相又出现在这儿，问殷郁下一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就是了。

　　入夜，殷郁带杀手们强攻上去，从血盆大口上山，经过甬道。杀手确实厉害，甬道两旁的枪孔里射出密密麻麻的白刃，一般人必然中招，可是杀手却像蝙蝠似的，一晃就避开。冲过去一两个，杀进暗道，一会儿便把枪孔后面的人收拾干净，然后往前突，趁大门关闭的一瞬闪入门缝儿，杀过瓮城，直指议事厅。

　　殷郁一路狂奔跟上。议事厅炸塌了一大半，两具鲛人做的天灯只剩一个了。尸体清理过，但是地上墙上的血迹还没有。鹿老三和林豹子并不死守议事厅，退到后堂。这些不要脸的东西看清来人是殷郁，便用老头子的性命要挟殷郁投降。

　　殷郁隔着自己的杀手、手下，又隔着敌人的刀枪，看到自己的干爹，总舵主，怎么也想不到是今天这样。

　　老爷子腿炸伤了，大个子也不行了，才被鹿老三擒住。鹿老三也是黑旗会的开山元老，和黑老爷子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虽然闹成今天这样，但不能在明面上为难黑老爷子，所以刀尖冲着殷郁。

　　殷郁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但是忍住了，说：总舵主，属下回来晚了。虎兕出于柙，兄弟睨于墙，都是属下的过错。请总舵主吩咐一声，儿子现在就把坏人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