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以为念》深水小乌龟

48、灭世与创世

　　殷郁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话，一边眼睛黏在初雪身上，这让齐昊十分恼火。

　　殷郁说，人无利不往，姐姐千辛万苦赶到这儿是为了救孩子，陷落在这个缩微世界是为了救孩子，跳这个灭世之舞也是为了救孩子。咱们快想想怎么帮姐姐，想想世界毁灭之后该发生什么。

　　齐昊虽然恨不得现在掐死殷郁，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天竺神话说，宇是时间，宙是空间，梵之前无宇宙，梵是宇宙之本。梵创造了水，并把自己的种子投入水中，种子变成金卵。

　　梵天在金卵中诞生，并留住其中一梵天年，然后将金卵分成两半，一为天，一为地，置空气、海洋等于其间。梵天醒来，创造日月星辰、河湖山峰、人神鬼怪、飞禽走兽等。梵天一个白天为一劫，也就是这个大千世界存续的时间。

　　等到梵天累了，闭眼入睡，世界万物重归馄饨。待梵天沉睡一个夜晚，也就是一劫之后，会再次醒来，再把世上所有重新创造一遍，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直至一百梵天年后，湿婆降世，跳起毁灭之舞，将梵天和宇宙一起毁灭，回归所由生处。一百年后新的梵天出现。

　　听到这儿殷郁笑了，说，那咱们不用怕了，姐姐跳舞是为了杀死一个旧的梵天，这个梵天先于咱们来到这儿，创造了这个缩微世界，这些鱼呀蛇呀一定是从他的脑海里幻化出来的，咱们就坐等姐姐跳完这支舞吧。

　　说完殷郁就坐下了，其他手下也跟着坐下，目不转睛欣赏初雪舞蹈。这些人义无反顾把性命交到齐昊的知识和殷郁的判断上，这信任都有点感人了。

　　其实也不见得多么信任，只是这些人本来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货色，且没见过初雪这么美的人儿。现在让他们把脑袋割下来给初雪恐怕也是愿意的。

　　齐昊无语，只好坐下。想想殷郁虽然行事唐突了些，但也没让自己吃亏。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信他。

　　初雪舞姿确实曼妙，可仍有完结之时。一曲舞完，山洞暗下来，万籁俱寂。大家伙屏气不动，静待这个世界如何毁灭。

　　山石忽然解体，大家狠狠摔在地上。黑暗令人恐惧，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人的第一反应是找到光明驱散恐惧，于是纷纷打火折子。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山洞里非常渺小，只能让人勉强看到对方。刚才的大蛇一直不动，这会儿重新从高处俯下头，吐着信子靠近。蛇信子带来一阵嘶嘶声和一股腐朽的臭味儿，让人很怕。

　　这蛇没有被金刀杀死，怎么可能？齐昊大喊，殷郁快来，大蛇没死!可是没人应。

　　水里原本还应该有些小蛇，这时候围上来咬人，毫不客气。大伙忙着应付这些长虫，没空帮着找殷郁。

　　此时殷郁悬在半空，吓得紧紧抱着初雪的大腿，眼都不敢睁开。发现自己悬在半空的时候，殷郁先想，这是幻觉，然后动了动发现是真的，然后就怂了。攀着姐姐，求助的小眼神可怜巴巴望着姐姐，可是初雪双目空灵，仿佛不见一物。照理说山洞黑下来，殷郁应该看不见初雪的脸孔，但殷郁就是看见了。

　　殷郁心道，姐姐应该是灵魂出窍，或者神游体外了吧？一定是，否则她如何从虚空中飞来？她的孩儿哪里去了？可是我又为何能悬在空中？难道我已经死了!

　　若将生死置之度外，借这个奇异场所能体验一把平地飞仙的感觉。但是殷郁怕死，这个念头一出现，仿佛突然梦醒。刚才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神都是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仿佛在仙境里。现在突然回复了凡夫俗子的血肉之躯，顿时有千钧重，狠狠落回地面。

　　殷郁摔在齐昊身边，后背先着地，整个脑袋随即入水，狠狠灌了一口。

　　就在殷郁摔下来的时候，大蛇突然发动，张着大口像他们这边游过来。齐昊原本是可以跑的，但是不能抛下殷郁不管。齐昊先把殷郁从水里拉扯起来，一手脖子一手头发，拖死猪似的狠狠往后面拽。

　　说实话，四皇爷毛笔字写得很好，救人实在不在行。这一拖一拽虽然把人拽出来了，可是殷郁又狠狠呛了第二口水。

　　大蛇也游过来了。

　　齐昊摸过一次金刀，在两人刚捡到金刀那一天，直接烫掉一层皮，右手不得不一直举着，一个多月不能吃饭写字洗脸脱衣服，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所以原本伸向金刀的手半道儿缩回来，放弃了亲自抵挡大蛇的念头，权衡一下利弊，还是先救殷郁，狠狠在他背上拍了一把。

　　殷郁吐出一大口水，恢复呼吸站稳身子，大蛇也游过来了。殷郁右手抽刀左手推开齐昊，从大蛇脖子底下直到肚皮狠狠来了一刀。大蛇身子巨大，虽然肚皮划开但没立刻死，仍伸着獠牙吐着信子向齐昊扑去，而且豁开肚皮更加诡异，好像一个大头的风筝。

　　殷郁的金刀厉害，但是力气吃亏。金刀没入大蛇身体，卡在骨头缝里一时拔不出来，不能马上补第二刀，不然殷郁这会儿一定凌空暴起，飞下一刀劈开大蛇脑袋。可惜现在却被大蛇向前拖着走。

　　见殷郁一时脱不了身，大蛇仍垂死挣扎扑向自己，齐昊在水中跑出人生最快速度，愣是没让獠牙碰到自己。

　　大蛇终于不动了，身子大概已经在山洞里盘了两圈，十分诡异。殷郁打起火折子走到齐昊身边。洞内黑，齐昊看到的是一团微光，殷郁以为他瞪着自己是嫌自己刚才动作慢了，谁料齐昊突然喊：“你后面!”

　　殷郁头都没回，顺着齐昊手指的方向飞出金刀。咚一声闷响，扑通一声，又是什么东西落水声。

　　刚才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的手下们这时候钻出来，围到大蛇身旁。

　　金刀钉在大蛇尾巴上，或者说大蛇尾巴的包上。这个包像个肉瘤子，也像一个蛋，在金刀下流出不知什么颜色的汁水。洞内黑，不过即使白昼，那颜色一定也是不看为好。

　　齐昊爬起来拖着一身湿透的衣服费劲走过来。刚才在洞里蹚水狂奔两圈已经费尽力气，现在全身酸痛。

　　殷郁扶住他，两人看着手下剥开那东西的壳。里面的东西像一个婴儿，但却是一个老人。已经鸡皮鹤发，却四肢合抱成婴儿状，在蛋壳里面沉睡。那张脸确是非常好认。

　　殷郁说，这总该是老羊皮的真身了吧，这次用金刀剁成渣子，应该不能重生。

　　殊不知，这判断毫无根据，完全是瞎猜。

　　殷郁手快，说话间金刀已经在这个怪卵身上划了好几个十字，怪胎的脑袋已经两半儿，身子分成四五段儿，胳膊腿也断成七八截儿。正要细细地剁，突然又是一阵水声，大蛇重新吐着信子扬起脑袋看着他们了。

　　这忒犯规了。人杀不死也就罢了，蛇也能无限重生，还怎么玩儿？

　　殷郁弱弱地对齐昊说了，哥，咱们要不然走吧

　　齐昊看了悬在空中的初雪一眼。后者仍是双目空灵，面色不惊，仿佛一个神灵看着芸芸众生。齐昊突然生出一争高下之心：你能参悟难道我不能于是说，不能走，咱们一定能破解这个秘密。

　　西方有个传说，时间是一条衔尾蛇，一边吃下自己的尾巴一边长长自己的身体。吃一寸长一寸，吃一尺长一尺。这条大蛇象征无穷无尽的轮回，也因为轮回没有终结，所以无穷尽就是无限。

　　老羊皮先来到这里，创造出这个小世界，世界毁灭，万物都应该灰飞烟灭，但是这些蛇不受影响，说明它们是原始的海水。他们尾巴上的卵是孕育的新梵天。这些衔尾蛇维系了这个世界。老羊皮先来到这儿，把自己变成衔尾蛇的卵，并让这条衔尾蛇不死。这条不死的衔尾蛇一次次创世，老羊皮就一次次重生。

　　殷郁像剁土豆似的，噌噌噌，把老羊皮的怪卵剁得每块只有鸽子蛋大小，提出两条反对意见说：我觉得不太对。首先老羊皮已经不死了，还要重生有什么用？不是多此一举吗？其次，他的重生是在这个小世界里，不能到外面去，有什么意思？

　　齐昊说，非也。这些蛇是闻到味儿从暗河游进来吃咱们的，说明它们可以到外面去。老羊皮重生了也可以到外面去。

　　殷郁不知道冰缝里萧肃消失一事，如果知道，必定马上想到是刚刚重生的老羊皮所为了。卫武却经历了此节，听到这儿大吃一惊，说：刚才莫不是……

　　卫武的话说到一半，齐昊的嗓子适时咳嗽了一声，止住他。

　　刚复活的大蛇行动比较迟缓，慢慢游动。小蛇已经打死得七七八八了，卫武这回兵刃在手，挡在齐昊面前，时刻准备抵御扑下来的大蛇。

　　殷郁看着大蛇，突发奇想说，说不定大蛇原本是会死的，侥幸在山洞里从上古活到现在。老羊皮先一步来这儿，对大蛇进行了改造，给它吃了死人眼珠子，把他变成了可以复活的东西，才能利用它不断创生自己。

　　齐昊说，既然这样一起来验证。

　　齐昊当诱饵，卫武保护，引大蛇张开血盆大口扑下来。殷郁暴跳起来从背后一刀刺进蛇的七寸，也就是心脏部位。大蛇应声垂下，溅起水花如巨浪浇下来。殷郁仔细剖开蛇背，在骨节、内脏之间仔细寻找，终于在腥臭的蛇胆汁子里摸出一颗白色珠子。不错，又是死人眼珠子，藏在蛇胆里。

　　与齐昊对视一眼，把珠子踩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