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以为念》深水小乌龟

34、雪崩

　　殷郁原以为这条路书生走过，初雪姐姐又仔细研究了书生的记忆，应该不会出问题，谁知第二天爬出帐篷一看，雪崩了。

　　虽然不大，但是把路封了，他们花钱雇了两个向导，都表示无能为力。已经开春了，反而雪崩，令人非常懊恼。

　　向导说，若要等雪完全化开，起码一两个月。不知何时墨灰就会杀到，初雪和殷郁哪敢在这儿傻等。困顿一会儿，只得折返。

　　下了山，殷郁和小山子走出去几步，初雪突然调转马头，向另一条路赶过去。那条路是两个向导走的，初雪赶上去，把他们杀了。

　　殷郁立在路边看着，直挺挺等初雪再打马上来。初雪看殷郁表情有点不自然，问道：怎么了？

　　殷郁用人也好，办事也好，喜欢用钱摆平，且出手大方，不喜欢滥杀无辜。看初雪随随便便就把两个向导杀了，心里有点难受，但是又不敢反驳姐姐，只好委婉地说：这两个向导路挺熟的，过几个月来了再找，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了。

　　初雪不以为然，说，只要出银子，还怕找不到两个向导？

　　殷郁面对女人特别怂，只敢点头，傻笑，绝不敢摇头。两人默默赶路一天，天黑了，四周荒郊野外，只得继续露营。如果各回各家，明天两人就可以分手了，殷郁把玩着三生镜和城主面具，不知何去何从。

　　不知何去何从的还有初雪。杀手城回不去，江湖上亦不敢露面，腹中还有一个孩子，茫茫人世间，不知哪里是容身之所。

　　两人一宿无话，窝在狭小的帐篷里默默发呆。殷郁掏出鸦片，刚搓了一个烟泡，初雪横了一眼。殷郁问，姐，尝尝？

　　初雪突然一阵恶心干呕，捂住嘴，说，快别抽！

　　殷郁老实收好，一宿无话，第二天各自上马，路口分手。殷郁不出声，小山子也不敢出声，一天，两天，三天，终于受不了了，说：小爷我说你能不能像个爷们？

　　殷郁被手下骂了，一愣。

　　小山子说：两口子吵架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雪姑娘杀了两个向导，至于嘛。你生气就明说，大不了吵一架。雪姑娘武功高强，你打不过跪下来求饶不就完事儿了？男子汉大丈夫给媳妇儿跪下又不丢人。你想说又不敢说，想吵又不敢吵，生一路的闷气有意思吗？

　　殷郁都惊呆了，小山子看上去傻呵呵的，怎么这么切中要害？

　　殷郁醒悟过来，调转马头就去追初雪，又追了两天，终于追上。追上的时机可谓不早不晚，刚刚正好，初雪和墨灰正面遭遇的时候，殷郁赶到了。

　　墨灰和初雪在忘川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大吵一架，初雪跳进忘川，险些被冥河水夺去性命。墨灰好歹神志清醒，知道冥河水通着阴曹地府，活人去不得，只得扼腕叹息一场，北上去找大皇子复命，一路上想着如何为三生镜失手开脱，到了边境还没过黄河，听说大皇爷死了。

　　墨灰由走狗变成丧家之犬，很快又变成疯狗。渡过黄河南下，一路打听。得知四皇子回京城，不敢追，奔殷郁而来。

　　遇到初雪的时候，墨灰先是高兴初雪居然还活着，马上又从初雪的眼睛里读到一丝寒意。昔日情侣面对面站住了，脚下各自牢牢生根，谁也没有朝前走出一步，两尊石像似的屹立着，直到殷郁一阵快马加鞭，打破沉寂。

　　殷郁为骑快马，早把眼睛上的绷带扯了，血珠子止不住地留，在两个面颊上各挂了一道儿红色。

　　墨灰和殷郁，都是早有耳闻，终于得见。墨灰成名已久，自然不能跌了份子，一抱拳，说，久仰。殷郁也不能露怯，下马还了一个礼，说，失敬。虽然表面镇定，已经吓得全身哆嗦了。

　　有这么一只狼，嘴里叼了一块肥肉，还没吃。你抢了他的肥肉，还把这肥肉杀了，脑袋割下来，腌咸菜似的腌在罐子里。现在狼站在你面前了，你是想现在就死呢，还是现在就死呢，还是现在就死呢？

　　殷郁的求生欲占了上风，脑子飞速琢磨，墨灰爱的是权势，所以放着堂堂正正的杀手不当，去当大皇爷的走狗。那么好，大皇爷死了不要紧，我投其所好，送他一个四皇子。

　　殷郁原地站好，整整衣服，弹弹袖子上的土，上上下下拍打干净，把乱蓬蓬的头发也拢好，站直了，深深作了一个长揖。起来，又一个作揖；再起来，再一个长揖。

　　初雪一看便知，殷郁又玩起这一套了，只是不知今天的迷魂汤是什么。

　　墨灰也奇怪，江湖人行礼，抱个拳而已，整这文绉绉的干什么？

　　殷郁直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说：刚才在下是代替四皇子殿下，给墨先生行礼。四皇子殿下常说，当今英雄，有的武功盖世，有的能谋善断，但是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的，杀手城的墨先生当属第一。

　　从来没人尊称墨灰为先生，这高帽子刚砸下来的时候，墨灰还有点戒心，没有接受。墨灰扬扬手，说，过讲了。

　　殷郁笑得特自然，说，没过讲，真没过讲。男子汉，就要干一番事业，凡是有些心气儿的人都不会安于现状。但是蛟龙腾空而起，须有乌云作衬。我们四爷知道大爷身边有墨先生这样的从龙之臣，常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墨先生在大爷手下，是千里马被当着驴子骑了。

　　这话自然把墨灰激怒了。墨灰不悦道，什么意思？

　　墨灰问出这句话，就是掉入圈套了，后面全程被殷郁牵着鼻子走。

　　殷郁不紧不慢地说：先生别急，听我解释。吕布得了赤兔宝马，便只骑此马，其余劣马再也不骑。大皇爷得到先生助力，本应奉为上宾，言听计从，先生才能施展拳脚，建功立业。可是大皇爷有了宝马，却还养了一群驴子。倚重长林训练军队，密谋起兵，却让先生到处跑腿儿，找那几件可有可无的玩意儿，这不是把宝马当成了驴子使？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凡是能被别人花言巧语蛊惑了去的，必然是自己心里已有祸根。大皇子对墨灰既利用又堤防，墨灰自己心里当然清楚，可是只有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能带自己脱离江湖草莽，跻身上流，前有初雪多次苦劝，墨灰都不听。

　　殷郁的话在墨灰听来无比受用，墨灰点了点头。

　　殷郁脸上笑得人畜无害，近前一步说道：我们四爷常感慨，要是能得先生这样的人才，必然尊为上宾，时常想着，连官印和令牌都好了。京左少都尉，官虽不大，却可以自由出入宫禁。

　　这枚官印和这块令牌，是齐昊以殷郁救护有功，上书朝廷讨来的，殷郁一次还没用过，崭新的，拿出来给了墨灰。墨灰信了，三人一道进京，当晚运气竟然不错，找到了客栈，三人一张桌子上喝酒吃饭。殷郁又是布菜又是敬酒，使出浑身解数，不知给墨灰灌了多少迷魂汤，自己也醉得天旋地转了。

　　殷郁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墨灰扔到客房床上，自己扶着墙吐完，对初雪说，师姐我得先走一步了，他醒了明白过来可能还是要杀我，咱们京城见。

　　果然半夜，墨灰醒了，头昏脑涨，却仍摸到殷郁房间，手起刀落，砍到一个枕头而已。初雪特意没睡，躲在门后，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功名，就是那么回事儿，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