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以为念》深水小乌龟

26、话本子

　　宫中学堂从齐昊走后，并没有什么一眼看得出来的变化。如果真要有，就是唯一的学霸走了，一群学渣更懒散悠闲了。

　　齐瑞有个专门陪读陪吃陪玩的小太监，唤作小蓝星儿，日常功课半数出自他手。这孩子年纪比齐瑞小，长得文文弱弱，白白净净，与人无争，有嫡皇子宠爱也不娇纵，平日只爱摆弄点花草。学堂里，小蓝星儿十分守规矩地立在齐瑞身后，低着头，一动不动。齐瑞心疼他站得久，抓耳挠腮地暗示先生快点下课，可惜老先生不为所动。

　　终于熬到下课，齐瑞赶紧带着小蓝星儿回宫，到中午用膳还有一会儿可以玩耍。用过午膳就必须午睡，这是规矩，哪怕睡不着也得在床上眯着，否则自然有老太监老嬷嬷在耳边念叨，齐瑞要是敢表现出不耐烦，他们马上通过他们的渠道把状告到皇后那儿去。

　　在这宫里，规矩可是比什么都大。

　　刚走出几步，迎面走来皇后身边的夏公公。齐瑞心知不好，又是母后有请。心里多么懊恼都不能表现出来，脸上还要带着笑容，说，夏公公好。

　　在宫里混了一辈子，夏公公当然是人精。一边缩脖子弓腰作势要下跪请安，嘴里说着，哎呦呦折煞老奴了，小主子千金之体应该老奴先给您请安哪，其实膝盖动都不动。

　　齐瑞耐着性子说，免礼，母后叫儿臣去吗？

　　皇后叫齐瑞去给皇帝请安。其实早上上学前请过了，但是早上皇帝没起来，只是在殿外行了个礼。这时候皇帝醒了，半躺着。齐瑞满脑子都是怎么玩怎么找乐子，看老子病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例行请安，问候。

　　随便应付几句表了孝心之后，本以为可以回去了，谁料直接被皇后请过去用午膳，等着的时候真是百无聊赖。

　　皇后最真爱自己的容颜了，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保养。就用膳前这一小会儿，还在用玉滚子压平眼角的皱纹。说实话，齐瑞是真看不出皇后眼角哪里有皱纹，但是女人嘛。

　　皇后一边推玉滚子一边说，你父皇病了，你作为儿子的应该多关心，多问候，能出力最好，出不上力也要表表心。你是嫡皇子，前朝后宫那么多眼睛看着你，你要像个样子，不能整天就知道玩了，知道吗？

　　齐瑞只能装出一副十分受教的样子点头答应，真做，不说做不了，也实在不想做。

　　用膳了，皇后吃东西都是小口的，浅尝辄止，齐瑞跟着也没食欲。无聊地玩着筷子，突然想起来，说，母后，我听过一个神医治病的故事，讲来应景儿。

　　说是一个神医和死神是朋友，每次去出诊，死神也跟着。要是死神站在床头，意思就是说，这个人我要了，哥们甭瞎忙活了。死神站在床尾，意思就是说，这人我带不走，哥们你可以大显身手了。神医和死神配合屡试不爽，名利双收，直到有一次病人家属开了一个无法拒绝的大价钱，可是死神站到床头。神医灵机一动让病人倒过来躺，死神就在床尾了，病也治好了。可是从此神医得罪了死神，不但再也没有治好一个病人，自己不久也抱病身亡了。

　　皇后闻言沉吟一会儿，突然脸色一变，斥责道：成天不学无术，净看些怪力乱神的话本子，说些妖魔鬼怪的混账话。赶紧吃了饭回去面壁思过，今明后三天都不要出门了，学堂也不用去了，反正去了也是瞌睡走神，别去丢人了。

　　齐瑞赶紧三两口拔完碗里的饭告退，回宫。瘫在床上委屈地问小蓝星儿，我讲个故事给母后解闷儿，母后至于这么生气嘛？

　　小蓝星乖巧地跪坐在床前，主子睡觉奴才跪坐床边守着，并不逾越规矩。小蓝星轻轻一笑，说，皇后娘娘教导殿下从严，正是慈母之心呢。

　　这中规中矩的马屁齐瑞自然不想听了，翻一个白眼。

　　小蓝星儿不以为意，继续说：这世上确有看透人生死寿数的办法，若那这个与圣上龙体相提并论，确实有点不敬，皇后娘娘教训殿下不为过。

　　齐瑞上钩，问：什么办法？世上真有这等办法？

　　小蓝星儿说：有。世上有个宝贝叫三生镜，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和来世。若照镜子看到自己垂垂老矣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日子；若照镜子看到自己就是现在这个模样，则大事不好了。

　　齐瑞想想，说，有道理，但这只是今生，前生和来世如何看到？

　　小蓝星儿说，这镜子是双面的，翻过去看的就是前生，再翻回来看的就是来世。

　　齐瑞说，不对，镜子之所以能看，是因为镜子照出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就在镜子里，在镜子的反面。若两面都是镜面，另一个世界就不存在了，这镜子也就不能照了。你这镜子不合常理，从哪儿看来的？

　　小蓝星儿说，是一个老早以前的话本子，已经旧得没有皮儿了，书名也不知道了，从旧书摊掏来的。

　　齐瑞虽然关禁闭，一句话让太监去把京城的旧书摊全搬进宫来，靠这些东西解闷儿过了三天。禁闭完了，皇帝的病还没起色，却叫齐瑞去听政。

　　皇帝斜倚着，仍是一文一武两个首辅大臣跪着，齐瑞进来行个礼就紧贴墙根儿站着，可不想让皇帝老子注意到自己。可是皇帝老子仍看了他一眼，齐瑞只得走到近前去。

　　皇帝指指桌子上的奏折说，给大伙读读。

　　齐瑞拿起来一看，齐昊，四弟。打开，不禁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读到：

　　奏：儿臣于张家渡休整遭小股逆贼烧毁行馆杀伤随从后，于黄河中救得金国公主。其为金皇叔吉日尔所害，前日小股逆贼亦是吉日尔所为。吉日尔手握重兵，妄图侵略我朝领土，掠夺我朝人民，于和亲之策初定时既公然反驳，现已查明陈兵一千于黄河北岸，阻止和亲。儿臣思忖公主安危，不可送还金国再遭杀害，愿就地成婚后再告金国朝廷，彼时和亲已成，吉日尔纵有心阻拦亦无办法。求再赐金帛十万助儿臣成事，精兵两千护送并驻守张家渡。

　　读完，谁都不敢先说话了，两个首辅面面相觑，气氛尴尬。皇帝看向两个首辅，说，这和亲政策你们也极力推崇，现在说说吧，十万金帛，两千精兵，从哪里出？

　　一通推诿，齐瑞已经快睡着了，最终决定赐金帛一万五千，宫中出一百侍卫护送，张家渡所属并州府也出一百兵丁护送。

　　齐瑞站得脚都麻了，回宫往床上摊成一个大字型，随手拿床头柜上摊开的话本子盖在脸上。小蓝星儿进来，以为他睡了，轻轻给他脱掉鞋袜，解下腰间玉带荷包等零碎儿，盖上被子，悄悄关门退出去。齐瑞反而睡不着了，心里不上不下有点痒痒，拿起盖住脸的话本子看起来。

　　这本子里有一篇讲的是陈文帝和男皇后韩蛮子，怎么从总角之交到形影不离，再到陈文帝驾崩，韩蛮子被杀的故事。齐瑞粗略看完了，丢到一边，想想有点意思，又拿回来细看，一会儿看得面红耳赤，又丢开，又忍不住拿回来。突然门响，小蓝星儿进来，齐瑞仿佛做了贼，心虚得赶紧用被子蒙上头装睡。

　　小蓝星儿轻轻走过来，俯下身说，爷，蒙着头睡觉不好，快出来吧。

　　齐瑞岿然不动。

　　小蓝星轻轻把被子掀开一个小角，齐瑞干脆掀开，说，哈哈爷没睡，爷看书呢。

　　小蓝星问，什么好书给奴才也瞧瞧？

　　齐瑞揽住他一起看了一会儿，小蓝星脸红了，说，这书不正经，爷是尊贵人不该看。齐瑞反驳说，陈文帝还是陈国开国之君呢难道不尊贵？人之喜爱，不分贵贱，乞丐也可以弹高山流水，皇帝也可以干偷鸡摸狗。

　　小蓝星问，爷说，人之喜爱不分贵贱，那人有贵贱吗？

　　齐瑞想了想说，身份地位或有高低，人心却无贵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爱美，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甘泉不饮，也是爱美。爱美之心无贵贱，嫉恶之心也无贵贱，可见人心并无贵贱。

　　小蓝星含笑看着齐瑞，说，爷原来这么有文采，功课却老是叫奴才代笔，真坏。奴才这就把爷刚才这一段儿写下来裱起来，以后爷再说写不出功课奏折，就拿出来看看。

　　说罢下床要溜，齐瑞按住他袖子说，看完再去。小蓝星说，太羞了，不看。说完一扭头跑了。

　　齐瑞莫名其妙，然后瞬间顿悟了。陈文帝和韩蛮子可以，我也可以呀!齐瑞从床上弹起来，穿上鞋去追小蓝星，可是早就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