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以为念》深水小乌龟

20、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此间事了，主人送行，临别再三致意，依依挥手。转过一个小山包，看见自己原来的马匹正悠闲地吃草，齐昊殷郁上马回程。

　　齐昊一手擎着紫壶所赠的柳枝，怕弄坏了似的，一手牵着马缰绳，边策马边吟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殷郁觉得好笑，这哥们耍得什么帅啊？骑马就骑马吧，还单手；单手就单手吧，还吟诗。这要放到现代，不就是一个臭美的学霸骑自行车，单手扶把还唱着歌？

　　殷郁觉得在两人的手下们面前笑话齐昊不太好，拼命憋着。齐昊可能感觉到了，一回头看这傻兄弟憋着一脸坏笑，眉毛一扬，说：傻笑什么呢？

　　殷郁说：我笑这紫壶臭道士太小气了，耽误咱这么多工夫，才送两根柳条做谢礼。

　　齐昊说：你多读点书吧。柳枝是送别之意，不是谢礼。柳，同“留”，是说不舍得离别，希望你留下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殷郁强忍住的笑意有点意味深长了，说道：四爷呀四爷，我以为你是个汉子，没想到内心住着一个多情的少女。雨雪霏霏，思谁呢？

　　齐昊也故作高深地笑了，说，我这样一个君子，思的自然是一个窈窕淑女，你这样没开窍的傻小子是不会明白的。

　　殷郁甩了一个大白眼。齐昊揶揄说，白眼球儿那么大，仔细收好，春天风大小心进沙子。

　　殷郁刚想还嘴，老天爷像故意配合齐昊一样来了一阵旋风，把河滩的沙砾卷起来，扑进了人的眼睛鼻子嘴里面。遮挡不及时的人吃了满嘴沙子，大伙儿或抽洗眼睛或漱口。弄好了重新上马，侍卫头儿突然拔剑对着殷郁和小山子厉声问道：来着何人？为何在我们四皇爷的队伍里？

　　殷郁齐昊同时一愣，小山子赶忙抢到殷郁前面，也是拔剑相向。齐昊赶紧喝止住他们，对侍卫长说：“发疯了？这是我兄弟殷郁，今天早上来汇合，一起在紫壶里过了一整天，怎么不认识了？”

　　侍卫班长姓卫，叫卫武，老实人，这时候一脸懵逼，看着齐昊不敢反驳，可是实在不能认同，表情极为纠结。

　　齐昊又问了几个侍卫，都一脸懵逼不记得殷郁了。殷郁一拍小山子，说：“告诉大伙儿从早上到现在都发生了什么。”

　　小山子说：“我和小爷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好不容易追上四皇爷，早上到现在没发生什么呀。”

　　殷郁齐昊再次面面相觑。齐昊说：许是刚才这一阵妖风，里面带了什么法术，把他们一天的记忆卷走了。紫壶道人要保住他的一方小天地不被外人打扰，必然要想点法子。咱们俩身份尊重，他不好意思对咱们动手，也知道咱们不屑于引外人到此吧。

　　殷郁看看自己手中的柳条，说：也许是这柳条有法力，让咱们与那妖风中的法力两相抵挡了。对了，你说什么蒙面金国骑兵？我来得匆忙，从最近的分舵抽调的人手也得明天到。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齐昊已经把殷郁凌迟了一百八十次了。最终他对天长叹一口气，说，希望别再出事就好。

　　事实证明齐昊就是个乌鸦嘴。回程遇见了三个金国骑兵尸体，剥了衣服埋了，在张家渡城外老远就看到城里冒起了黑烟。

　　是四皇子暂住的行馆，方向很容易判断。几人赶紧进城，地方官正在组织人员奋力救火。要是在自己管辖之内的大火烧着了皇子，那就不是乌纱帽而是脑袋的问题了。

　　地方官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自己钻进火海代替皇子爷，却见齐昊穿着便服带着一队人从天而降似的站在自己面前，激动和震惊无以言表。

　　大火从行馆前院烧起来的，可是前后门不知为何从里面堵住了，外人进不去，所以扑救不力。里面的人翻墙的翻墙，钻洞的钻洞，倒是逃出来了。见齐昊没事，地方官救火就从容了，指挥撞开行馆大门，一步一步扑灭，等到日薄西山的时候，火完全扑灭了。

　　齐昊是个急性子的人，根本不顾危险就进去查看。这火把行馆烧得黑漆漆的，齐昊和亲所带的国礼损失不少，看过来也只能这样了。

　　齐昊继续往前走进自己的房间，这间正堂烧得并不严重，屋顶四面墙都在，可是齐昊刚跨进门就不禁尖叫一声。

　　殷郁紧随其后，也叫了一声。小山子和卫武赶紧跟过来，卫武也叫了一声。

　　从宫里跟着齐昊来到黄河边的小六子，伺候过殷郁养伤的小六子，躺在地上，死了。

　　他的脖子上有一道伤口，流着血，像张着的大嘴。

　　但让大家尖叫的是他肚子上的伤。他的上衣被一把扯开，白白的肚子从上到下切开一个大口子，五脏六腑争先恐后地从口子里涌出来，想迫不及待地呼吸一下黄河边干冷干冷的空气。

　　小山子心里素质差，瘫坐在地。卫武捂着嘴出去吐了，殷郁反应过来赶紧捂上齐昊的眼睛，说，别看，看了做噩梦。

　　齐昊抓住殷郁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眼睛上。天气冷，殷郁的手也是冰凉的，像齐昊的皮肤一样。

　　扶我出去，齐昊说。

　　殷郁小心翼翼地扶他出去，在院子里找地方坐下，坐稳，然后回到屋子里，踢踢小山子说，起来干活!

　　小山子麻木地跟殷郁进去找了条床单罩在小六子身上，把他裹起来抬出门。侍卫们赶紧接上。

　　有人去告知地方官曹大人，曹大人吓得战战兢兢来请罪，又战战兢兢请四皇子到自己衙属休息，并战战兢兢命兵丁差役封锁行馆，再战战兢兢写折子上奏。齐昊把自己和殷郁关在曹大人腾出来的书房里，对曹大人战战兢兢派人送来的饭食碰也不碰。

　　殷郁实在饿了，吃，吃完还用柳条剔了剔牙，这个举动又让齐昊用眼神凌迟了他一百八十遍。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曹大人为了补救，或者说给自己开脱罪名还是很不遗余力的。吃晚饭的时间里，已经查明放火者何人了：还是那些蒙面金国骑兵，他们把马放在城外留人看守，换了衣服混进城，找到行馆直接闯进来，砍倒侍卫并把剩下的仆役控制起来，堵住前后门，搜查一遍，没见到四皇子就放了一把火，城外同伙带马冲进来，他们跨上马一阵风似的去了。大部分侍卫昨天晚上追齐昊出去了，行馆剩下了了几个，才让对方这般不费力气地控制住了。

　　这一路都有人看见，曹大人很简单就理清楚了，但是他们去得太快，去了哪儿不得而知。

　　齐昊说：他们肯定没有往北边逃，因为我们从北边来的。这么说来他们在张家渡附近还有窝点，或者还有人接应。派人分头查，也许还能找到蛛丝马迹。

　　曹大人领命去了，殷郁刚花大力气收编了听风阁残部岂能不用，也立即传令全部力量追查。

　　按说下了命令就没事了，可是齐昊的性格绝不可能坐等，又跑去清点人数统计伤亡了。殷郁百无聊赖地跟着，心想这种事情让手下去干得了，三好学生就是三好学生，忒勤快了。

　　突然看见曹大人探头探脑的，殷郁体贴地走过去问，曹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草民帮您分忧？

　　曹大人受宠若惊，连连鞠躬，说，殷小英雄太客气，下官感激之至，下官本不应该拿分内之事叨扰，但是此事实在棘手。从宫里来的六公公和几位侍卫没了，下官难辞其咎，本想妥善入殓处理好后事，可是六公公死状实在太凄惨，本府的仵作不敢入殓，下官才来找四皇爷和小英雄想想办法。

　　仵作是官府专职验尸官，多难看的尸体没有见过？殷郁有点疑惑。

　　曹大人解释，六公公是横死的，本地仵作没见过世面，非说是被恶鬼索命的，谁动了就会变成下一个。

　　殷郁无疑。古代人一点屁事就能扯出这么远，不就是个反社会人格杀人后虐尸嘛，至于么？刚想掏点银子包个红包解决，转念一想，小六子还伺候过自己一场呢，这会儿由我这个不信鬼神的人帮他入殓，应该是种缘分吧。

　　于是殷郁就去了，齐昊先是阻止，后来又非要跟来，说是担心殷郁的安全，殷郁心说，你是一个人待着害怕吧。于是齐昊也跟来了，但殷郁说什么也不让他进来看那些骇人的东西。两人就隔着一扇木门，边说话边干活。

　　齐昊说，喂，姓殷的，可别吓着了。

　　殷郁说，小爷杀的人比你吃的烤全羊都多。

　　齐昊，别吹牛皮，吹牛皮今天晚上做噩梦。

　　殷郁，小爷自从来这儿天天做噩梦。

　　齐昊，你梦见什么？

　　殷郁，我梦见两个小混混杀了我，然后我醒了就来这儿了。

　　齐昊，什么小混混？

　　殷郁，已经死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殷郁专心致志地把小六子的内脏塞回去，脖子和肚子缝好，身上的血迹抹干净，洗手，脱他原来的衣服准备换殓服。脱到一半，殷郁突然僵了，停了片刻，开门出来，盯着齐昊。

　　齐昊问，完事了？

　　殷郁摇摇头，仍盯着齐昊。齐昊莫名其妙，问，干什么？

　　殷郁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特傻的问题，这儿的太监是不是没有小丁丁？

　　齐昊说，废话，哪儿的也没有呀！

　　殷郁说，可是小六子有，你知道吗？

　　齐昊完全茫然了。

　　殷郁说，而且他身上的刀伤和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是被马刀砍死的，马刀是圆的，厚，伤口两边浅中间深。杀了小六子的刀一一把小刀，薄薄的，很锋利，先一下子捅进去再划开。杀他的人应该不是那些蒙面金国骑兵，我觉得是一个当时就在行馆里的人，这个人趁行馆人少行凶，目标也不是你，就是小六子。

　　齐昊质疑，小六子为什么能成为凶手的目标？

　　殷郁说，首先从昨晚出门到今天下午这么长时间，你不在行馆的消息凶手肯定知道。还来可见目标不是你。其次，行馆并没有丢什么东西。若是抢劫杀人，应该一刀抹了小六子的脖子，然后拿着东西赶快跑，不应该再划开小六子的肚子。第三，小六子不简单，是一个隐藏在你身边的假太监，这本来就可以成为凶手的目标。

　　齐昊点点头，疑惑消了。殷郁把小六子装进棺材，倒进去几袋石灰，又丢进去几袋木炭，满满当当的。这重量殷郁已经控制不了了，叫小山子进来盖上棺材盖子，用两寸长的大铁钉子钉死。最后，让曹大人看管好，不得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