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以为念》深水小乌龟

11、夜半钟声到客船

　　殷郁一路上都在想，这首诗的第一句是什么？哪个朝代的？作者是谁？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诗的意境，上课肯定分析过，古文阅读肯定做过，可是现在就是特么的想不起来了。

　　语文老师讲的东西都是很浪漫的。比如说，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不就是一个赶路的人赶了一天路，看到一个有一颗老树和小桥流水的人家，终于可以投宿了，这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就悲伤了？怎么就凄苦了？怎么就天涯断肠了？

　　而且这户人家还有小桥流水，不是挺好的吗？语文老师你是怎么看出来作者悲伤了？

　　殷郁坐在城南胭脂河边一处妓馆二楼窗前对着河面一边张望一边想。

　　胭脂河不太宽，但可以并排走船，是南北大运河的一个微小的支流，本来不叫胭脂河，两边妓院多了才叫胭脂河。这个位置供南来北往的客商和船工快活一下非常方便，且各种档次都有，大多沿河而建，还有的像一条船一样建在河面上，远看真像江南水乡，所以也叫小苏州。

　　现在离午夜还有一会儿，殷郁带着吴相和小山来的胭脂河，没有直接找所谓的客船，先观望。齐昊不可能到姑苏城的，他一个皇子出京城都不容易，所以殷郁断定他约自己到这儿。但殷郁有点怀疑有人做套暗算自己，加上上次火药匣子的事情，有点不愿现身。

　　殷郁特难受，让吴相和小山子去另一个房间随便玩玩，吴相去了，小山子说什么也不去，就是守在殷郁身边，像根棍子一样直挺挺站着。殷郁都有点佩服他了，然后悄悄往酒里下了点儿药招呼小山子喝。小山子还是太年轻，傻兮兮喝了趴桌子上了，殷郁给妓女留下一块银子吩咐妓女把他留到自己回来，自己仍盯着河面。

　　咚，咚咚，咣——夜半三更，小心火烛。打更了。借着两岸窗户里透出的昏黄灯光，殷郁看见一搜小船悄悄从安静的河面上掠过，一个艄公摇船。

　　殷郁从窗口甩了一个杯子打到船身，还挺响。船里的人探头出来，举着一个火把，是小六子。殷郁下楼上船。船慢慢摇出几里，停在一个大画舫前面，几人上了画舫走进船舱，看见搂着姑娘的杜公子和坐怀不乱的齐昊。

　　这就是妓船，京城公子哥儿们很喜欢，上面的姑娘比刚才漂亮多了也干净多了，殷郁知道自己不能碰，可惜了。

　　齐昊见到殷郁，心里欢喜得很，但是外人在场，面上只能一笑，还要故意调侃说，来了怎么不直接上来？还要哥哥派人去接你？瞧瞧瞧瞧，江湖上有点名气尾巴就翘起来了，不得了了，面子比我这个皇子都大了。

　　熟人就是这样，嘴上有的没的荤的素的开着玩笑，说了什么也不重要。这些话传达一个信号：我们很熟，这里安全，可以随便。

　　殷郁会心一笑，一拍桌子大刺刺坐下，冲杜公子说，谁特么的又送玉瓶又送如意的？那是送给女孩子的好不好？送就送吧，还写封信，你说你酸不酸？肉麻不肉麻？让我弟兄们知道可得笑掉大牙。

　　杜公子说，六弟，这可不是三哥我本意，你问你家齐昊去。

　　殷郁作势要打，杜公子避过去了。齐昊叫他们别闹，先吃菜喝酒听曲儿，好好玩一晚上。旁边姑娘们热络地夹菜劝酒，熟练地投怀送抱。齐昊让小六子和杜公子的跟班拿几个酒菜另外吃去不用伺候了，这是恩典，两人领命去了，剩下三人玩得更欢，喝酒划拳行令。殷郁知道齐昊叫自己出来肯定是有话说，先和齐昊合伙把杜公子灌醉，等杜公子滚到桌子底下，齐昊示意姑娘们退下，才终于说正事。

　　齐昊开门见山，说，小银子呀小银子，你帮了杜公子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你若是不帮他，说不定对我更好。

　　殷郁脑子还清醒，但说话开始有点冲。殷郁说，哥，你说这话我就不懂了。帮一个朋友记我一个好，这货虽然不靠谱但是家里根基深厚。他姥爷是相国爸爸管吏部，姥姥是个什么长公主，他再怎么着官儿也小不了，有他一个人在朝中撑腰，你好过我好过，我干爹的生意也好做，何乐而不为？

　　齐昊有点审视地盯着殷郁，问，在听风阁里你就没看看杜大人的秘密？

　　殷郁说，我全都一把火烧了，谁的也没看。

　　齐昊说，那把火是烧给天下人看的，蒙不了我。谁掌握了天下人的秘密，谁就变成天下人的敌人。谁抹掉了天下人的秘密，谁就变成天下人的恩人。你这人爱好和平，愿意做个人情一把火烧光所有的秘密，扬名立万，让人感恩戴德，确实挺高明。但是你就没有一头扎进秘密堆里去找过？你就一点不好奇？

　　我好奇什么？殷郁这回才好奇呢。这个世界的殷郁到底为什么要好奇听风阁里的秘密？或者，这个世界的殷郁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好哥们齐昊以为自己好奇听风阁里的秘密？

　　殷郁眨着小鹿一样的无辜大眼睛看着齐昊。齐昊颇为无奈，说，行了行了，别来这个，哥哥我可受不了。你从小到大就爱这样，装无辜装弱小装可怜，让人疼你爱你保护你。听风阁的秘密你看了还是没看就先不说了，我来告诉你杜大人的事情吧。杜大人和大皇子，也就是东越王暗地里勾结上了，往来信笺为证。这半年越东王竟然有不臣之心，策划谋反，杜大人这回可不敢跟着玩儿了，想赶紧下船，开始屡屡上奏表忠心，恰在此时小妾私奔，带走了两人他们勾结的证据，你不觉得奇怪吗？

　　殷郁说，奇怪是奇怪，可是杜公子告诉你这些事情更奇怪。

　　齐昊一笑，说，杜公子原本不可能把这种秘密告诉我，都是因为你钓鱼似的钓着他，绳子一松一紧，他耐不住了，才找到我。

　　殷郁承认自己没有把全部记忆找回来，比如齐昊说的这一波操作自己就没有印象。

　　齐昊说，就是你上次受伤之后还非要回去的第二天，杜公子来求我一起去请你帮忙。我以前和杜公子这些人并不热络，不过是点头之交。那天他一见我就磕了七八个响头，把我吓了一跳。一问才知道你原来答应帮他，可是约定日子没来，他也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你，等了好几天实在想不出办法，才找上我。

　　殷郁说，等等，杜公子怎么知道咱们的交情？你看不上他肯定犯不着告诉他，我身份尴尬更不会到处乱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齐昊说，我当时也奇怪，杜公子不说，想来应该是你喝醉了说漏嘴了吧。

　　殷郁点点头，心中却有疑虑，只是自己缺了一部分记忆，有的记忆也是模模糊糊，在一片烟雾缭绕中浮现出来的。

　　齐昊接着说，我当然不会轻易帮忙。东越王谋反，提前泄密，搞得一败涂地，我失去一个竞争对手，多好的事情。我在前朝后宫都没势力，杜大人倒不倒台对我不疼不痒。所以我指点他几句，让他去你们老巢找你，原指望你听出言外之意，袖手旁观，谁料你还真的大张旗鼓烧了听风阁。不过也不能怪你，这种事情要从长计议。

　　殷郁得知自己无意间让齐昊失望了，有点小惭愧，脸唰地红了，微微低下头，不好意思看齐昊。要是原来的殷郁，一定能听出来话外之音，不会坏事儿。自己还是太傻太天真。

　　齐昊留言到他的反常，目光停留在他脸上，问：“怎么了？”

　　殷郁心里暗暗想，对不起，我是穿越过来补位的，不能告诉你。你以为我是疯子就不跟我玩了。

　　所以殷郁又抬起水汪汪的小鹿一般的大眼睛无辜地看了齐昊一眼。这回齐昊真受不了了，在殷郁头上轻轻一下，连推带削，手指尖绕上几根披散的长发。

　　“说了别装可怜别装无辜，你是不是成天跟你干爹这样!”

　　殷郁的脸彻底熟透了，无地自容，干脆两只手抱头趴在桌子上，只当自己是只鸵鸟，藏起脑袋一了百了。

　　齐昊无语了，大手抓住他的脑袋，一边狠狠往桌子上又推又揉，一边说，起来起来。

　　殷郁打死不动，齐昊照着他白嫩的后脖颈皮肉狠狠一掐。其实要让一个人起来，可以揪头发，可以掐耳朵，可以挠痒痒，但是齐昊就是选择了掐脖子，不知是不是心里有暴虐的种子。殷郁本能反应，身体像大虾一样弹起来，恼羞成怒地拍着桌子叫道：“我跟我干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齐昊也叫道：“那是什么样？”

　　殷郁认认真真地说：“干爹膝下无子，有意栽培我，甚至还想过把身家交托给我，但是我没要。”

　　齐昊说：“傻小子，嘴上可以说说不要，可你真不要，就死无葬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