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臣》牧玟

3、大使

　　朝堂上，二皇子沈芩略带吃惊地望着一旁请职的沈鄞。

　　这个平日里一声不吭的三弟虽然看上去老沉，但向来礼让他，从不顶撞他，就算有了国师为学傅，平日里见了他仍像只绵羊般温顺。吴中相曾告诉他不能小瞧了沈鄞，他起初不在意，如今看来他的三弟还真是个扮猪吃虎的角色。

　　“三皇子殿下可真是长大了。”吴中相执着玉珪在沈芩身后缓缓道，目光却如刀子一般盯在了魏遥身上，“殿下一成年便想成为赈灾大使，真是急着为陛下分忧呢。”吴中相语调刻薄地道，将急着分忧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针对。

　　魏遥心想，有些人还真是尽心尽职扮演者奸臣的角色，虽然吴中相也算不得什么奸臣，他还是蠢了些，不过倒是把奸臣的做派学得十足十的像，还自鸣得意地认为自己是个狠角色。

　　一面想着魏遥的手不安分地晃来晃去，因为手腕有疾，皇帝特免了他上朝可不执玉珪。那墨色的袖子轻轻甩来甩去，袖口的一只白色的蝶似是在悠悠舞动着。

　　皇帝倚着龙椅，一下一下拨着佛珠，年过五十的男人想一尊安详的佛，不过坐的不是祥云玉莲是龙椅，执的不是净瓶佛经是利剑，他看着魏遥袖口，道:“魏卿。”声音像面糊一样粘而模糊，可却有这帝王与生俱来的威严。魏遥上前施礼，衣袂翩翩，轻扫到了沈鄞的袖子。

　　沈鄞看了一眼，心想国师虽近三十，却任是谦谦君子的模样，此等姿态气度，那帮腐朽老臣怎么比得了。感受到一旁沈芩正愤恨地盯着他，沈鄞又忙收回目光。

　　“魏遥见过陛下。近来春寒，陛下的衣裳未免单薄了些。”魏遥道，做久了官，吃饭添衣慰问身体便成为了魏遥与人交谈的起始话题，无论做什么，拍马屁是不会错的，这是魏遥为官多年总结的经验，拍马屁不需要文采，但也不是随便拍的，要真诚却不造作，热情却不功利，魏遥深谙此道。

　　马屁精，斯文败类，吴中相暗骂着。风度翩翩，公子如玉，沈鄞暗赞着。诶，我的师傅比三弟的丑好多......沈芩看了一眼吴中相暗想着。

　　皇帝目光流转几番，魏遥风骚的内心差点生出了皇帝看上了自己的念头，好在皇帝开口道:“魏卿有心了。魏卿的衣裳倒是一向轻薄风雅，也该多添些。”魏遥看出来皇帝接自己的话是在吴中相显示出与自己的亲近。

　　魏遥道:“陛下谬赞，一介俗夫，难登大雅之堂。卑贱之躯，熬得住寒。”这样的自谦魏遥不知从何时起说得十分顺口了。

　　皇帝道:“沈卿若爱墨色衣裳，朕下朝后赐你几匹。你还爱什么花色？”语气很是关切，似乎想掏心掏肺地与魏遥讨论一番瞿国最流行服饰。魏遥看出皇帝是在刻意地与自己说些闲话，是打算晾着吴中相沈芩，还是赈灾大使的位置另有打算，这位帝王的心思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难以揣测了。

　　魏遥刚要谢恩，一旁吴中相急急开口:“陛下，衣物之事尚小，可赈灾.......”

　　“荒唐！”皇帝突然重重将佛珠摔到了案几上，:“朕与魏卿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吴庭，可是当了中相便忘了规矩。”魏遥皱了皱眉，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帝等的就是吴中相的按捺不住，只是他猜不透皇帝这样做的原因。

　　一旁沈鄞惊讶皇帝的突发之火茫然地望向魏遥，魏遥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沈鄞便会意，在一旁不出一声，仿佛被龙威震慑了。魏遥看到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像是被沈鄞表面的震恐给取悦了，皇帝不缺能干的儿子，他缺的是忠诚懂事乖巧的狗。

　　一时间吴中相忙跪倒谢罪，沈芩也跪下求情道:“父皇息怒，吴中相只是过于担心赈灾，他......”
　　“他是担心赈灾，还是担心你的大使之位被抢了？”皇帝骂道，似乎怒意更盛，沈芩还想说什么就被皇帝凌厉的眼神吓退了。

　　“蠢货”魏遥轻骂，却被一旁沈鄞听到了，沈鄞发出一声轻笑，让魏遥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太不庄重，忙抿上嘴端起架子，垂下眼。

　　魏遥总觉得事情有哪里很奇怪。

　　“罢了。你们自己回去好好思量。此次赈灾，朕交由三皇子办。鄞儿可能任职？”皇帝突然开口，像是怒沈芩争宠无能，临时授意沈鄞一样，魏遥听了眉头柠得更紧了。

　　“陛下......”“父皇......”沈芩，吴中相那二人任欲分辩，魏遥犹豫了下，回过头轻轻对沈鄞点了点头。

　　“儿臣定不负圣命。”沈鄞得到魏遥示意后上前施礼，余光中见魏遥冲他笑了笑，桃花眼中似乎有认可，沈鄞的耳尖不禁有些烫，但他没注意到还有一抹忧色在魏遥眼中闪过。魏遥一面细细思量着太过顺利的一切一面看道沈鄞漫上脸颊的红，叹了口气。

　　一旁的吴中相磕头磕得极响，沈芩跪得满面通红。

　　可在无人在意之时，涕泗滂沱的吴中相的嘴角轻轻勾起几分，与沈芩交换了下目光。

　　朝堂是一个混沌的网，里面挤满了披着衣服的兽，撒网收网的永远是龙椅上的人，有时他会给兽一记不致命的鞭子，有时，他又会给兽一个足矣致命的苹果。

　　魏遥与沈鄞带着一些未解的心思离开了，沈芩与吴中相也在皇帝看似言弃的目光中灰头土脸地走了。大殿上一下变得安静了不少。

　　“小钱子。”皇帝喃喃道，声音中有说不出的疲惫。

　　“陛下。”大太监孙钱迎了上来，阴柔的嗓音像一阵凉风。

　　当朝大太监孙钱，比皇上小五岁，眉目间虽有岁月的痕迹，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他幼时是个文官家的孩子，从小做了皇帝的陪读。没有人知道，一夕之间，一个俊朗少年变成了太监，这个少年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没有人知道，除了孙钱自己，和正靠在他怀里的皇上。

　　“小钱子，朕不想算计朕的皇儿。”皇帝声音闷闷的，给人一种撒娇的错觉。

　　“小钱子，皇儿背叛朕，朕不怕。你，绝不能背叛朕。”皇帝语气一遍，带上几分威胁，但终究是极温柔的威胁。

　　孙钱目光复杂地盯着在他怀中毫无戒心的皇帝，他觉得自己的目光好像一把刀，可以划过那个男人温热的喉咙。

　　“奴才，不会背叛您。”

　　奴才，只会杀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