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臣》牧玟

2、赈灾

　　魏遥读罢沈鄞的折子，心中不禁暗暗赞叹一番，这几年这小子成长得很快，处事已成熟周密了不少，他几年的心思没白花。

　　沈鄞在政事上极有天赋，学成了魏遥的几分谋略，文采又远超他位文盲学傅，写出的折子很老练，全然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字里行间全然如成人般稳重。

　　魏遥道:"小鄞。你可知二皇子也想着做赈灾大使？"

　　沈鄞道:"我知道二哥想做大使，我还知道他想借着赈灾捞几分油水翻修他的韩王府。"语气中带了几分鄙夷。

　　二皇子沈芩是出了名的荒唐无能，可耐不住人家是当今最年长的皇子，又是敏皇贵妃所生，有老臣吴中相为学傅，所以最得皇帝宠爱。沈鄞从小受着沈芩的欺压，若不是有魏遥，他这个在宫中没有母妃庇佑的孩子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魏遥点点头道:"嗯。所以你准备与他挣大使之职了？”他抬起头望见沈鄞坚定的眼。

　　沈鄞道:"是。平日处处忍让他逾矩，可赈灾是大事，由不得他利欲熏心。宫中除了他唯有我已成年封王，所以只有我能与他挣。还请国师为我向父皇进言。"

　　魏遥微微一笑，他就知道沈鄞一成年一定会去为天下苍生谋太平，谁年轻时没个英雄梦呢。

　　沈鄞要挣是好事，魏遥默默想，如今挣的是大使将来挣的便是皇袍，沈鄞十六岁时便向魏遥说过夺嫡的心思，魏遥清楚这一挣便是将来夺嫡之争的开端，他安安稳稳当了十年国师终于又要用爪子搅一搅朝廷了，安稳日子到头了。

　　魏遥相信他教出的孩子是干净的，没沾染上王公子弟的恶习。魏遥清楚，赈灾也好夺嫡也罢，沈鄞的心思都很简单，他想要创一番太平盛世。

　　魏遥不知道的是沈鄞的英雄梦是从听了关于自己神勇的事迹开始萌发的。沈鄞以为皇位之上便是一份可以开启伟业造福百姓的大门，他不知道皇位之上也是最孤独的无人之巅。

　　魏遥自打教沈鄞便看出了沈鄞骨子里的干净，所以他除非必要，他很少教他尔虞我诈的权术，也没忍心告诉他皇位的孤寂寒冷。

　　有时下作的手段是达成目的的必须，魏遥几十年的经历告诉他，一个人成功了人们就只会关注他一路的辉煌，失败了人们就会刨根究底出他一路用的摆不上台面的伎俩。不教沈鄞那些算计只会让夺嫡的路更难走，让自己更辛苦，可魏遥心甘情愿，他明白帝王最致命的是内心的干净，最珍贵的也是内心的干净。

　　大不了，我来坐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让你踩着我肮脏的背，双手干干净净地去坐上皇位，好好洗一洗天下的污垢，让大瞿像从前一般干净，我去不了那无人之巅陪你，那就在你之下静静守着你，这大概也是我能为你，为那个人，为这个养育了我多年土地所能做的全部了，魏遥心想桃花眼中闪过一丝苦楚。

　　他那时还不明白一个词，叫事与愿违。

　　"国师，国师。您近来总是出神，可是安歇得不好？”沈鄞叫了他两声，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担心。

　　“唔，还好。我在想，二皇子又皇贵妃与吴中相护着，你母亲......”魏遥顿了顿，有些懊恼不该提这一茬，果然一分神就忘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魏遥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沈鄞，好在沈鄞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

　　沈鄞沉稳道:"母妃过世得早，这样也让我不用担心她受牵连了。而且，我不是有国师护着。”最后一句话沈鄞说得很轻，却明明白白地砸进魏遥心里。

　　魏遥虽然长了张小白脸似的脸，心中确实个保护欲很强的大男人，沈鄞一句话让魏遥一下燃起了护崽的欲望，继而又有些心酸和感动。

　　这是几年又像教学生又像带儿子般护着这个孩子，虽然最初是因为那个人的嘱托，但这么多年男孩的懂事与聪颖是让他欣慰的。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使魏遥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只有面对沈鄞时，他才会放松些。魏遥的潜意识里沈鄞是无害的，是值得他诚心相待的。

　　"好。"魏遥望着沈鄞，慢慢地却极坚定地说。

　　魏遥曾无数次想过未来，沈鄞夺嫡成功了会如何，成帝王了会如何，夺嫡失败了会如何......如今，他想，我带大的孩子，不管是夺嫡失败还是成为帝王，都有我护着。

　　这次，不是因为谁的嘱托，仅仅是那份十数年相伴的感情，是真的让魏遥生出来几分像对家人的依恋。即使家人这个词对魏遥来说在十岁起就很陌生了。

　　沈鄞想着，想好好守着的，便是家人了吧。

　　出了三皇子府，天空突然飘起细雨。魏遥拢了拢衣袖。

　　三月仍犯春寒，魏遥不爱穿臃肿的大氅，早早换了单衣来穿，早些年在边疆落下的小痛小病趁着春天一股脑钻了出来。魏遥觉得自己右手手腕处痛得厉害，这里曾经重重穿过敌人的毒箭，辛好当时穆神医随军行治，治了魏遥的手，可从此那只右手便只能端端茶，拿拿笔，再也举不起弓箭大刀了。

　　“老家伙，穿这么少去哪里风流？”戏谑的语气响起。

　　魏遥不用看便知道那个又贱又油腻的声音是谁，转过身果不出所料，“老穆，您好意思啊，我是老东西，那比我这个老东西老了百岁的，又是什么东西？”

　　身后那人正是穆神医，那个自诩活了百年，忘了是一百三还是一百三十一的江湖游医。

　　“嗬，没良心。我来看看你这个快死的人，你就这么对我。”穆神医一边说一边握起魏遥的手腕，在大街上诊病除了穆神医没有第二人了，魏遥也不介意，他知道这个老顽童看完他还急着去各地玩乐呢。

　　“怎样？还行？”魏遥的语气有些不在意。他原以为迎接他的是穆神医戏谑的玩笑，什么马上就死了，快不行了，这些说明他还能活好久。

　　可等了好半响，穆神医抬起头，脸上的戏弄消失了，代替戏弄的是满面的严肃。

　　“小魏，三股毒，一股已入肺。”

　　魏遥的笑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