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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国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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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三月杏花开得正好,软软的红,落在了魏遥肩头。
若是一个风雅之人,恐怕会拈着那杏花感叹一番春秋变迁,赋一首感春之词。只可惜,魏遥长了一张骚客的风流面,却没有一点文人的软心肠。他毫不犹豫地将肩头的落花扫到地上,这种美丽芳香的东西除了能勾起他多年的鼻炎没有任何用处。
瞿国民富国强,吃饱喝足了,人们就都爱感悲春秋,诗词风雅起来。朝堂上不必说文臣,武将也能随口吟几句酸唧唧的诗。
魏遥作为瞿国的国师也想赶上潮流,附庸风雅一番,可他除了那张具有欺骗性的脸,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他曾对着月亮想领悟某种意境,最终写下了:天黑黑月圆圆,像个饼没加盐。当他颇为自豪地向朝臣宣读时,百余人的大殿,难得一时鸦雀无声。
不久,瞿国流行起了一阵魏遥体,以叠词的形式,朴素的诗风对事物进行精准的描摹。
世界就是这样,当一个人站在高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被奉为神音。魏遥看到瞿国的国风一下被自己带跑偏了,老脸难得有些挂不住,于是此后再没作过诗,那两句便成为了魏国师的千古绝句。
"国师。"身后有人唤他,正在变声期的男孩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软糯。魏遥回身,对着身后一身玄衣的男孩笑了下,躬身道:"三殿下。"男孩一把拉起他,:"你又在拘这些礼,不是说好了吗,不在朝堂时你就唤我小鄞吗。"魏遥从善如流:"小鄞。"
魏遥总是一副平静温和的模样,清秀的脸白得惊人,总微微垂眼用极长的睫毛遮去挑起的桃花眼。那万年不变的浅笑总让那些朝堂上的文臣在背后骂一句:斯文败类。魏遥却常常顶着斯文败类的头衔沾沾自喜,总得有几分姿色才能称的上是斯文败类嘛。
魏遥骚包的模样落入沈鄞的眼中便会不自觉得镀上一层光环,沈鄞打记事起听到的第一个故事便是乳娘和他讲的当今国师魏遥当年踏平木兰余孽,逐宵小,保河山的事。
乳娘妇道人家,总爱添油加醋些,沈鄞当时听痴了,脸兴奋得通红。所有男孩心中都会有一个英雄,自此,那个乳娘口中身披银铠,坐下黑马,手持长缨的魏国师形象便成了沈鄞心中的英雄。
直到他可以入学堂,得知魏国师主动向父皇请旨,担任他的学傅,沈鄞快乐到疯了,虽然亲眼所见的魏国师不曾有他想象中杀敌的豪气,但沈鄞总能自动把那副斯文败类美化成了风度翩翩。魏遥教不了诗书,教行军打仗倒是很有一套,指点兵马的样子任由当年魏将军的英姿在,沈鄞见了时常想,当年的国师该多威风啊。
魏遥也会回想自己年轻时威风的样子,不过他以为天下人早已忘了他当年鲜衣怒马的模样,留在人们心中的魏遥,早该是那个玩弄权术的朝臣了吧,魏遥想。他不知道他被岁月掩埋的魏将军一直在一个男孩心中,如神祗般于兵荒马乱中护国救民。
"国师,江州水灾赈灾济粮的折子我拟好了,还请您过目。"沈鄞极恭敬的地道。
国师二字魏遥听过太多人叫,有敬畏,有讨好,有讽刺,有伪善,只有沈鄞将那二字唤得极真诚,或者说虔诚,被一个地位尊贵还俊朗的男人如此敬重得对待,确实是种享受,但又有种诡异的变扭,魏遥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那个乳娘将自己多少故事添油加醋地说给沈鄞听,以至于在许多年后他从沈鄞枕头下翻出一本《国师神迹》,被里面他一手打穿敌人铠甲的故事惊掉了下巴,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好啊,走吧。"魏遥再次无情地拂去肩头的花后向沈鄞走去,沈鄞狭长微挑的凤眼,盯着落地的花看了一眼又快步跟上了。
沈鄞很注意步伐,有些固执得将步子调整到与魏遥一致后才甘心,二人并肩走着,魏遥看了一眼一旁一步一步紧跟着自己乖巧的少年,突然发现十年前在他膝上习字的少年如今竟与他一般高了,不禁有了种自己养的孩子大了自己也老了的感觉。
不过确实,魏遥三十的人了,虽然表面看不出,但那个骚包的男人对自己的年龄介意无比,民间传闻,魏国师为了永葆青春二十九岁后便不过生辰了。
也是时候自己成个家了,魏遥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其实他许多年前就有过这个念头,只不过那是突发了许多变故。等到把这孩子扶上太子的位子,自己就可以成个家倚着太子享几年清福了,要娶两个夫人,也不多,但最好多几个孩子,男女都好。魏遥已过了少年热血的年纪,自认为不再是当年的魏将军,已经是个思想俗气的中年男人了,他对自己一向认识清晰。
"国,国师?"沈鄞见魏遥一双不常显露的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中不禁一震。
"啊,无事,臣失礼了。"魏遥收回目光,察觉出沈鄞耳尖漫上的红心想,这孩子常常脸红的毛病不好,欲为太子必得有王霸之气才行啊。
魏遥心中在想着事,沈鄞也在想着,总觉得过完十六岁生辰后自己与国师便不似幼时亲近了。男孩长得很快,每个月都能往上窜一些。从前那些将头埋在国师臂弯里的动作如今做来都有些勉强了,沈鄞意识到自己像一只体格太大失去撒娇机会的宠物,本来因为长到与国师一般高而生出的片刻喜悦的火苗,在他望着国师的臂弯却无法再把头埋进去的一瞬熄灭了。
那时国师看出了他的失落,像是宽慰一般说:“长高了长大了是好事,说明你马上就能做一个独立的男人了。”沈鄞听了也只是勾了勾嘴,并没有太开心,成为男人有什么好处他还不知道,不过脱离男孩的而丧失的特权实在让他惋惜。
沈鄞一面想着一面习惯性地轻轻摩挲这左手腕处一块浅色形似弯月的胎记。随着他成长,那块胎记的颜色变深了些,还常常隐隐作痛。
魏遥见了心中不禁一软,曾何及时也有一个人同他一起走在花雨下,不过那是边塞的花雨,片片似滴血般殷红,萧萧瑟瑟,更添了几分壮阔凄美。
“人为何会有胎记?”他曾问那个人。
“胎记啊,就是前世与一个人相爱,为了来世认出彼此所做的标记吧。”那个人答,眼底的温柔似星空,望一眼便似在中缱绻万年。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有什么好念的,魏遥轻轻眨了眨眼,仿佛要把生出的几分落寞隐去。
从前魏遥是最闲不下的,只要沈鄞在,他总会端着学傅的身份说教不停。说出来的话不见得有多有意蕴,却都是实诚的大道理。沈鄞爱听魏遥说教,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将魏遥说的字字句句都记录下来终日诵读,少年青春期时的崇拜是不加掩饰的狂热。
走了许久耳边出奇地安静,沈鄞飞快得瞥了一眼魏遥,发现国师兴致不高,便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脚步声呼吸声放到最低。
风轻轻吹着,二人并肩走着,走过一路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