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有茵

3、03

　　三嫂，就是这一声三嫂，纵使声线已改当年的稚嫩，却还是让玉娘震惊不已。
　　“怎么，三嫂是贵人事忙，把我这个五弟抛诸脑后了吗？”
　　玉娘紧张地咽一口唾沫，说：“将军，妇人已经被崔家休离，不再是崔家人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大将军转过头去，问身边的侍从：“流云，你知道这事吗？”
　　“属下亦不知。”
　　崔将军打趣道：“三嫂这是拿五弟寻开心吧。”
　　“将军莫要拿妇人开玩笑才是。”
　　崔将军轻笑出声，看不清是何情绪。他背着双手，从上面踱步下来，走到玉娘身边。
　　他附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生气了？”
　　“不敢。”玉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只是慌忙地倒退两步。
　　大将军就这样维持着暧昧的姿势，玉娘无可躲避。她缓缓地抬起双眼清楚地看见，在他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天下。
　　他从来都掩饰的很好，但是玉娘打从第一眼看见他便知道，这个男人想要的，是臣服，是天下。
　　崔将军嘴角勾起一抹不知名的微笑，继续说道：“三嫂如此聪慧，怕是不用我多费口舌。”
　　“你想要《药王志》。”玉娘试探道。
　　“算是，也不算是。”崔将军并没直面回答。
　　玉娘的声音已不似刚才的慌乱，她缓缓地开口说道：“除了《药王志》，我没有什么值得将军挂心的。”
　　“三嫂莫要妄自菲薄，昔日在崔府，你让三哥起死回生的本事，可是令我等刮目相看呀。”崔将军一边说还一边点头，转而又可惜地说：“只是将死之人，救之何益。自古便有良禽择木而栖，还请三嫂分分清浊。”
　　玉娘听得脸色煞白，当初她还在崔府时，就知道这崔五公子是个厉害的人物。但是她从未想过，原来是自己贸贸然给三公子加药，才使得这大将军知晓《药王志》的事情。
　　想来也是，明明用药两月，三公子的脸色看着越发红润，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身子每况愈下，不出几日，竟然暴毙而亡。
　　玉娘暗自叫苦不迭，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妇道人家，见识浅薄，担不起将军的厚望。若将军志在《药王志》，我写一本与你便是了。原来的《药王志》看过后，我已焚毁，怕是让将军失望了。”
　　大将军笑笑，有一阵子没有言语。
　　“《药王志》在世上只能有一本，三嫂不会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崔将军看似不经意的话让玉娘的心里发毛。
　　她的弱点太多了，她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但是却不能不顾家人的生死。
　　就算交出《药王志》，但若不能为他所用，他肯定会杀人灭口，以防再有《药王志》落入别人手中。
　　无声的泪划过玉娘的脸颊，又一次，她认命了。
　　当晚，洛水驿馆的厨房走水，火势漫天，所幸无太大的人员伤亡，只在后厨中发现一具女尸。经辨认，是驿馆石马夫之妻阮氏，夜里不知是何缘故到厨房，引起火灾。骁骑大将军恰逢宿居驿中，闻知消息，悲痛不已，下令赐白银二百两，以作殉葬之资。阖里之人无不称赞将军仁义。
　　第二日，骁骑大将军就带着侍从离开洛水驿，往陆路而去，直奔汴京。队伍中，多了一个骑马的瘦弱小伙。
　　“三嫂，昨夜还睡得习惯吗？”
　　“还是请将军莫再叫我‘三嫂’吧。”
　　“也是，你这女子如此明理，配我那死去的三哥着实可惜。”
　　“从今日起，我便改名为‘阮清’了。”
　　大将军听后一愣，随即放肆大笑，道：“不错，清儿果是明理之人。”
　　“将军笑话了。”
　　“你是我府上的人，所以，也别唤我作将军了，听着总是不大顺耳。”
　　“是。”
　　“叫我‘公子’吧，或是，‘子笙’？”
　　“不敢，公子。”
　　崔子笙，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连日的长途跋涉让阮清有些吃不消，夜里睡觉翻身时，都能感觉自己的骨头咔咔作响。
　　想着崔子笙应是有皇命在身，也说不得什么。崔子笙带的人不多，总共才七八个，每人都有两三匹换乘，以便赶路。阮清骑的是最矮小的马，但是无论如何，女儿家总不似男子一般善骑，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
　　从洛水驿出发，沿着官路行半个月，就到了汴京。四年后重新踏上这片土地，阮清心情很是复杂。现在的她已不是漓水村的阮玉娘，更不是崔府的三娘子，而是一个叫做阮清的人。
　　她是不是能自嘲地把自己当做将军府的门客。
　　汴京果真是最繁华的地方，一路上满满当当都是人，有摆摊子做生意的，有耍百戏唱小曲儿的，也有来来往往的行客。
　　阮清是第一次近距离地观赏，感觉新奇极了，但马被人牵着走，两旁的景色也如过眼云烟，瞬间便消失在身后。方才一进城门，崔府上的家人早就在旁候着，过来牵马。
　　不一会儿，就在一所宅邸停住，众人纷纷下马，阮清抬眼一看，却不是崔府，而是写着大大的“将军府”三字。原来，崔子笙并没有打算把她带回崔府，这让她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她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崔大夫人。
　　刚跨入大门，越过门障，便看见前院站着一个少年，白衣银带，手执折扇，腰间系一紫玉环。那人面孔与崔子笙有几分相似，但却少一些戾气，多一分文气。这人的身份，已经八九不离十。
　　“哥哥，路上辛苦了。”
　　“子箫，一年不见，越发长成了。”
　　“来，哥哥请上座。”
　　崔子箫，崔府的六公子，原来已经长成了这般精致的书生模样，果是时光飞逝。
　　主人家在堂上叙旧，奴仆们也该识相地退下。阮清跟着同来的人一起往堂下走，却被崔子笙叫住。
　　“阮清，过来。”
　　慵懒又邪魅的声音从上传来，阮清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她终究还是躲不过。
　　“这是我在路上招的一位贤士，弟弟看看，可否认识？”
　　原本崔子箫看见这个瘦瘦小小的男子就心生怀疑，不待哥哥说起也是要问的，如今可算是打个正着。阮清一直低着头，崔子萧看不清她的模样。
　　“这位贤士可是精通《药王志》，我特意去到洛水县才觅得此人才。”
　　崔子箫了然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哥哥比约定日子晚了些许。但洛水驿前后两驿均是水驿，哥哥骑着马走水路多是不便，想来贤士定是卓越过人。”
　　“还记得当年崔子豪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吗？”
　　崔子箫听见这个应该被称为三哥的人的姓名，略一挑眉，嗤笑一下笑出声，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尊敬与怜惜，他说：“怎不知道，母亲还费了好大力气。”
　　崔子笙点点头，说：“眼前这位就是当年的医师。”
　　崔子箫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这个似女非男的人物来，转头向崔子笙说道：“宫里的御医我都见过，并无一人与此人相像。”
　　崔子笙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让阮清抬起头。
　　在四目相对之时，阮清能清楚地听见崔子箫倒吸气的声音。
　　“哥哥，这不是，这不是……”崔子箫的声音有些发抖。
　　“是的。”
　　崔子箫警惕地看向阮清，仿佛她是什么毒瘤一般。
　　“好了，你先下去吧，换身干净衣服。”
　　阮清就这样被打发走了。
　　她知道，她的突然出现给了崔六公子巨大的冲击。但不知把她带回汴京，是巧合还是崔子笙的独角戏。
　　崔子笙云淡风轻地拿起茶杯，右手却被崔子箫按住，他的万般思绪涌上头，理不清出个头来，只能说道：“哥哥，此人不能留。”
　　“为何？”崔子笙挑眉道。
　　“你若想要《药王志》，天底下总能寻得别的人，何必非她不可。更何况《药王志》，有，是锦上添花，无，也未尝不可。”
　　崔子笙看向不安的弟弟，良久，问道：“你在怕什么？”
　　崔子箫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是劳累，他站起身，往前踱了几步，似乎这样做能缓解他的忧虑。
　　他有些无奈地说道：“近日来京中不甚太平。曹侍郎，张左骑父子等被一一革职查办，父亲在朝势力大减。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如今右大臣正是得宠。可怜我乃区区一文渊阁校书郎，还未能进得朝堂。此番哥哥又被征召回京，怕是凶多吉少。”
　　“这些事，我也略有耳闻。”崔子笙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垂的眼帘看不出情绪。
　　“所以，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一发动而应全身，你实在不该招个不知根底的人回来。” 崔子箫的语气变得激动。
　　“我已事先调查过了，她并无可疑之处。”
　　“一个平民女子，手里拿着世人疯魔的《药王志》，哥哥竟认为不可疑。”
　　“你也说了，只不过一个平民女子。”
　　崔子笙淡漠的口气让崔子箫不敢置信，他希望能从哥哥眼里看出一点点的玩笑。
　　可惜的是，崔子笙是认真的。
　　“既是哥哥坚持要做的，我也不能拦着，但也不能就这样过去。”

　　刚过晚饭时间，阮清就被人带走，她不敢问是去什么地方，只能稀里糊涂地跟着。
　　经过半月的奔波，她的精神一直紧绷，直至今天到了府里，才算是把提着的心放下，身子自然也变得疲惫起来。
　　原以为这一夜，能让她好生歇息，却不料黑夜里又得继续赶路。此番是没有马骑了，她只能跟在马后跑着。前面的马跑得极快，任是阮清长了四条腿也跟不上。
　　一路上带起的尘土迅速占领阮清的肺腔，让她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在她快要喘不上气时，前面的马儿突然停住，停在一个高门大宅前，阮清顺着大门两旁的灯望去，写着明晃晃“崔府”两个大字。
　　兜兜转转，她还是绕不开命运。
　　阮清认命地走进去，却发现刚才骑马的男人不是崔子笙，而是崔子萧。想来，大将军有将军府，也不会回这儿住了。但是，阮清没有猜到的是，这却是另一个“崔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