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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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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微微泛亮,阮清就被一个小婢女从被窝拉起来。小婢女生得白白净净,眼睛很有灵气。她让阮清赶紧起来,一会儿先生要来与她说话。
先生?
阮清之前在崔府从没听说过什么先生,两位公子年幼时一直都是在宫中上学,家里并没再请教书先生。
尽管阮清的心里疑惑不解,她还是紧手紧脚地准备起来。其实,她更怕的是不知何时崔大夫人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小院落就是目前阮清住的地方,院中间有一口井,透过墙壁可以看见院外面是高高的杏树。她以为这小院子便是后宅最偏僻的地方,但等她走出院门时才发现,在杏树外面,又是一圈院落。
这种被层层围住的感觉让阮清的心里堵得慌。
小婢女将阮清引到一个左近的院落,这个院子比她住的稍微大些。一进门,便发现有白烟从东边屋子的窗柩中飘出,徐徐飘向天空。阮清仔细闻了闻,倒不像是做饭的味道。
小婢女在庭院大声报了姓名,一位先生便从那冒着白烟的屋中缓缓走出。
“姑娘,圣医先生不喜旁人在这药园中,我且在门外候着,一会儿你出来便是。”
说着,小婢女便转身走开,只留下阮清和一个头发花白胡子花白的老先生。
“见过先生。”阮清说道。
老先生粗鲁地将阮清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摸着胡子,眉头不自然地皱起,他说:“听说你是药王的传人?”
“只是略略有幸读过《药王志》,并不敢妄称传人。”
“既如此,便是有些底子了。”
老先生又将阮清盯着瞧,他直勾勾的眼神让阮清无所适从。
老先生心里还是有所保留,他不敢轻易判别真假,他继续说道:“如你所见,这便是药园。小公子命我等人在此炼制丹药,老夫斗胆请得姑娘将《药王志》交出,供吾辈细细参详才好。”
阮清摇头,说:“《药王志》我已阅后即焚,老先生怕是要失望了。”
听到《药王志》已经化作一堆尘埃,老先生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悲伤,可能连他也不相信这姑娘能与《药王志》扯上关系。
但他还是循例说道:“如此,还烦请姑娘再写一份。”
“是。”
“今日,老夫就带着姑娘四处走走。”他一转身,一摆手,道:“请。”
药园的院子很是狭长,东西两廊各有三间屋子,正中的北堂是园中最大的屋子。老先生把阮清领到东边靠近院门的小屋,这也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冒着白烟的屋子。
屋里有几个年幼的药童在熬药,他们两人在灶台下加柴,另有两人坐在长梯上,用长木棍不断搅拌锅中的药汤。这药锅大得出奇。屋子边角的地方,还有三名童子在摏药材,浓郁的香味在玉钵中传开,慢慢浸满整个屋子。
在多个味道混杂的房间中,阮清闻到一股清冽的味道从药锅中直冲鼻子,要是猜得没错,应该就是麝香,但从童子钵中散发出来的却是檀香。这两种药材的香味最是持久,一般能长达数年。
阮清想不出这药壶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正在疑惑间,她又被带到旁边的屋子,这里应该是小型的仓库,里面存放着大大小小材质不一的药锅和药钵,再往后便是摆放着各类的药材。一排又一排的木架上用小格子将药材分类,却并不标出具体名字。
而西边的厢房除了用作起居外,还有一间书房,推开门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令世人咂舌的大量书籍。阮清随意拿起几本在手中翻开,发现全是与医药有关的典籍。书房内还看见两个后生,老先生介绍说这是他的两名学生,分别叫做清风和逸风。
出了前院,老先生带着阮清往后院走去。
相比之下,后院显得小多了,院里只有几间小房子,房里满满当当的放着许多木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养着一只兔子,兔子有大有小,但大多都是惨不忍睹之状。
这些缱绻在小小木笼里的兔子,有的被割去了双耳,有的被截去四肢,有的虽是留有全身,神志却不甚清醒,不是躺在笼里奄奄一息,便是作痴狂之状用头直撞木笼。
而在此间,还有一名童子坦然自若地给每个木笼里的兔子添水加饭。
老先生走到一个笼子前,眯起眼睛细细查看兔子,他将手伸向兔子的腹部,轻轻摸着,似是在搜寻什么东西,忽然他的手停在了某个部位,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把那名童子唤来,问道:“这里怀子的母兔共有多少只?”
“回先生,共有六只。”
“很好,你好生照看着,不出三日,那边的药丸就能好。”
那边的药丸?
阮清心里一激灵,那带着麝香的药丸,怎么能……
屋里的味道极大,老先生也不想多待,领着阮清就往前院的中堂去了。
他们在堂中坐下,老先生对上阮清疑惑的眼神,倒是显得异常镇定。
他说:“姑娘想必很多疑问。小公子已吩咐下来,我等须对姑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生既如此说,我也就放心大胆地问了。”
圣医拿起茶杯,用碗盖滤去漂浮在上的茶叶,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之状。
阮清大着胆子说:“敢问先生,方才锅炉中熬制的汤药,是否就是将要用于孕兔之药?”
“是。”圣医点点头。
“麝香活血,可致滑胎,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先生又何必费此周折。”
圣医笑笑,他放下茶杯,嘴里卖着关子。他说:“姑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唤来一个童子,童子便带一个白瓷药瓶走上前来。
“姑娘可知这是何物?”
阮清看着从药瓶中倒出的一颗颗黑色小丸,想这应是利用道家之术熬制而成。药丸遍体散发檀香,只是檀香的香味虽然浓重,还是未能完全掩盖另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对于这类已经高度浓缩的丹药,阮清见得不多,因此也无从知晓里面到底用了哪些药材。
圣医骄傲地说道:“这便是麝香丸。”
麝香丸却毫无麝香之味,只有浓浓的檀香,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花香。
阮清瞬间觉得自己手上的几颗药丸子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得她快要喘不上气。
“若我没有猜错,此类应不是药丸,而是香丸才是。”阮清试探地说。
“姑娘聪明。”
把这几颗香丸放在香囊中,随身携带,后果可想而知。
“我还有一个问题,烦请先生解答。”
阮清正盘算着该如何说出口,门外便有一个小童报道:“阮姑娘,小公子有请。”
虽然心有不舍,阮清也只得告辞。她跟着刚才的小婢女走过左弯右绕之后才发现,自己脚下的地方已经不是原来的“崔府”。
小公子,却不是六公子,该是多么地肆无忌惮。
一进前堂,崔子箫早就坐着,他连朝服都没有换下。
阮清听闻他只是个校书郎,是没有资格上朝议事的,今日却为何换了朝服。莫非是升官了,还是因为崔子笙的回朝,让崔家在影影绰绰中有了变动。
阮清来不及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便对上崔子箫凌冽的双眸。
“见过崔大人。”
“起来吧。”
“是。”
“听闻方才你已去药园走了一遭,不知有何感想。”
“感想是称不上的,只是略微开了眼界。”
崔子箫嗤笑一声,说:“你可知,我最厌恶你的是什么?”
短短几个字便将阮清的心提到嗓子口,她维持低头的姿势,脑子里快速转着,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他。
她坦白说道:“妇人不知。”
“我最讨厌的,便是你不识身份。昔日在府上,你顶着崔三娘子的名号端架子,已是无礼之极。而今日,你不过是一个弃妇,语气还如此狂妄。”崔子箫的语气不似在开玩笑,“你说,我该如此处置你才好。”
“妇人无知,请崔大人赎罪。”
“呵,你也只会这一套了吧。跪在地上嘴里说得尽是好话,心里指不定在怎么骂我。”
阮清不知哪里招惹到了这位小公子,虽然不明不白的,却又只能服软。直到阮清把额头蹭破,地上染了红,崔子箫才慢慢松口,仿佛这从文的小公子比起他从武的哥哥更喜血腥。
“罢了,我今日就跟你开门见山。”
阮清呆呆看着地板的血迹,竟有些晕眩。
“在崔府几年,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我们兄弟二人的手段,所以,若是你有叛变之心,我劝你还是趁早了结了自己的好。大理寺那套过家家的玩意儿,本公子是瞧不上的。”
听闻此言,阮清的身子像是掉进冰库,冷得直发抖。
崔子箫背着手在阮清面前踱步,继续说道:“我不知哥哥与你说了多少,但在我这里,除了药园,其余诸事你最好一概不知。”
阮清在心里默默记着崔子箫的话。
“哥哥说当年你差点儿就把崔子豪救起,我是不信的。至于《药王志》那一套,我更是不信。所以从今日起,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按当年救人的方子再做一副,药园的圣医先生也会尽力协助你。”崔子箫认真地问道:“可明白了?”
“明白。”
回去的路上,阮清一直冥想苦思,想的却不是药方的事情。
当年她加在三公子汤药中的药材干粉,其实很易得,不需太过费心。阮清想的,却是刚刚的药园中看见的几只兔子,那几只兔子身材瘦削,晕晕乎乎地躺在木笼里,呼吸十分吃力,胸膛呈现出不正常的起伏。
而这一症状,与临死前的崔三公子极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