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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新年 ...

  •   余琛生了场大病,却因身体底子不错,到底没有再严重些,吃着药慢慢好了起来。除夕那天夜里,龚越着林涯来请余琛一起吃年夜饭,黄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拦着。
      忖度着黄氏的态度,余琛还是换了身葛衣,不敢在年夜给龚家添晦气。小游高兴极了,拉着余琛在自己身旁坐下,大约因龚越事先叮嘱过,到没迫着余琛做什么犯忌讳的事。
      他守着孝,酒肉均不能碰。黄氏备的素菜还算丰盛,完全不像年夜应有的样子。可仔细品尝下来才知道,这些看起来寡淡无味的素餐,内里都是费了心思的。
      龚游好奇的打量着余琛,五六岁的孩子正是好学,成日里总有问不完的为什么。
      “余琛阿兄,你原先在凌营家里,年夜也是吃的比往日丰盛吗?新年能收到多少压胜钱?”
      余琛神色黯然,往年的年夜虽说也是一家人在一张桌上吃饭,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与继母弟妹都隔阂甚深,在外人面前不过是演着母慈儿孝兄友弟恭的戏罢了。除去他这个多余的人,剩下的才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至于压胜钱,父亲给多少,日后都会被继母以各种法子要回去的。
      他挤出一个笑容,答道:“年夜自然家家都吃的好,我阿父…每年能给我不少钱!”
      他垂下眼睫,顿了顿,似在回忆:“够买一个糖人,一整套星官剪纸,两包玫瑰核桃酥,一支成色尚可的碧玉簪,还有一包蜜渍杏脯和一盏鲤鱼灯呢!”
      龚游眼睛都亮了,满怀期待的算着今年他得了钱要买些什么。坐在上首的龚越却注意到余琛嘴角那一丝苦笑,若自己不知道灵位上的手脚,是不是也要被他骗了过去?
      他有心想问问余琛从前在家中究竟是什么境况,但估摸着余琛这会儿多半也只会用瞎话搪塞他,便作罢了。
      “小琛有没有想过年节之后做些什么,你应当跟着你阿父做过学问吧?出不得门不打紧,若是想读书习武,都可以请了先生或师傅在府里教。”
      余琛抬头,眸中不可置信的神色仿若一剁干草在数九隆冬天里,被一粒火星引燃,腾得一下燃起希望的火苗。他不是没期待过龚世叔能给他提供继续读书的机会,可那只是渺茫的期许,真听到龚越提出来时,他依旧是万分感激。
      若不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给他一处安身立命的住所就已经算不错的了,更何况在丝毫不知道他天赋、学问如何的情况下予他读书习武的机会?
      他郑重的起身离座,对着龚越深深一揖。
      “多谢世叔!琛,琛不胜感激!琛跟着父亲读过几年书,只是…”
      余琛有些犹豫,他是跟着父亲在书院读过书,可读书讲的是温故知新,他却除了白日在书院的时辰,并无闲暇温书的时间,学问自然乏善可陈,更不必说习武了。
      可若是照实说自己的学问,龚世叔会不会像父亲一样,认为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朽木不堪雕?
      “只是,琛之前怠惰因循,荒废了不少课业,怕是需要些时日才能赶上。”
      龚越心知他讲的并不全然属实,倒也不在意,他笑了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你若是有心,学问自然日益精进。待你学有所成,跟着宋蔼乔炀处理些事务,日后为史椽都是可行的。”
      余琛这才知道龚越为他搭了一条怎样的康庄大道。他虽不认识宋蔼和乔炀,但想来也是龚越的左右手,亥枉县屈指可数的人物,龚游前两天提到的乔叔叔大约就是乔炀了。
      跟着龚越的得力手下熟悉政务,年纪轻轻就可成为亥枉县刑狱或仓廪的二把手,怕是对龚游也不过如此安排的。龚世叔就算看在和父亲的交情收留他,他又有何德何能,值得龚越如此照顾?
      余琛攥在袖中的手激动的有些颤抖,从小到大除了阿母,还从未有人替他考虑的这般详细过。
      “琛…”余琛咽了咽口水,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对着龚越又郑重行了一礼,再次抬起头时,眼眶已微微泛红。
      “多谢龚世叔。”
      龚越看见余琛的反应到有些意外,在他看来,不论自己和余慎之的交情如何,单单余琛这么一位刚刚失去双亲的孩子,尽己所能帮帮他都是应该的。况且让他跟着宋、乔二人学习政务本就是举手之劳,若这孩子聪明又有能力,自然会成为一大助力;倘若他资质平平,宋蔼和乔炀也不会委他以重任。归根结底他只是随手提了余琛一把,至于今后余琛有何造化,还得看他自己的努力。
      可他哪里知道,他这简单的举手之劳在对余琛而言是何等珍贵。余琛自有了继母后,无人来抢走本该属于他的份例就已然谢天谢地了,能得到龚越这般关怀,他自然感激涕零。
      一旁的龚游安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幕,看向余琛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龚越有心教他世间百态,他也隐约明白他平日唾手可得的衣食书简,或许是旁人一辈子都买不起的东西。可余琛的反应让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那种如获至珍般的感觉。
      他拽了拽黄氏的袖角,眨着一双大眼睛,一字一句认真的小声说道:“阿母,我以后也要向阿兄一样用功读书。”
      黄氏的心顿时泛起一汪泉水般温暖,宝贝的儿子这么懂事,她百感交集,五脏六腑都被浸润的服服帖帖。最开始因护犊而对余琛生出的那丝防备逐渐瓦解。
      若是前头有个成器的兄长做榜样,对小游是不是更好?
      这么想着,她再看余琛时不由生出一丝怜悯,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还是个孩子,却前失了怙恃[1],后被迫逃亡,他究竟要吃多少苦,才能在骤然孤苦无依的境况下一个人强撑到亥枉的?
      只要他对小游无碍,能照顾就照顾些吧。
      “余小郎君,坐下用饭吧。”黄氏突然道,“谁没有个不如意的时候?既然你世叔在亥枉说得上话,为你行些方便就不是什么难事。我听良人说,他年轻时也是受过你阿父照顾的。”
      黄氏目光温柔看向余琛,表现出自己的善意。殊不知余琛却并未如她所想那般放下对陌生人的芥蒂,反而更加戒备起来——他自小对旁人态度的变化十分敏感,此时心中万分怀疑:她没事突然与我示好做什么?前两日不还防着我么?
      他警惕的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谢过黄氏坐下,心里却暗自留意起周围的一人一物。
      在坐三人均没察觉他的异样,黄氏又道:“你就把这儿当做自己家一般,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我若是不在,你周姑姑也能做主。”
      不管心里如何想着,余琛还是应了下来,又向黄氏道谢。龚越见妻子不似之前那般不情愿,亦明白大约是她见余琛并非会成为浸染小游的那块“墨”,态度才有所好转,便更加欣慰了。
      “出了这内宅,大事小事都有你龚世叔,轮不到婶母我操心。当然,你若有什么不方便让他知道的,找我也未尝不可,我母家在亥枉也算有些门路的。”
      黄氏这话说的平常,眼角眉梢却不自觉带了一分得意之色。余琛自上了席便一直留意着众人的神色,此刻见龚越面色微僵,倒是有些诧异,龚世叔不愿他私下去找黄氏帮忙?他不动声色的记下,再次起身行礼,谢过龚越和黄氏。
      黄氏见他礼数周全,愈发满意。龚越早已调整好面色,笑着拉余琛坐下:“快吃饭吧,再谢下去这岁都要守完了!”

      在屋内又服了三日的孝,余琛终于在初四这天脱下了简陋的麻衣,每日晨昏各四炷香叩首祭拜,其余时间便窝在房间里温书。
      他之前读过的书也不算少,然大都是看到文章只知其意而不会默诵。正好如今闲暇时间颇丰,多多诵读几遍便也记住了。
      龚游找过他几次,黄氏见余琛的病已然好了,倒也并未拦着,只是每次不多时,龚游便会被以切莫耽搁他读书为由叫走。余琛也不介意,若黄氏突然转了态度,他才要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事等着他。

      上元那晚,亥枉长街万人空巷,龚越一家三口兴致勃勃地上街游灯市,连那些并不当值的仆妇们也三三两两邀着一同去看热闹。

      “余琛阿兄!”小家伙兴高采烈的推门进来,圆圆的眼睛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干净,“我给你带东西回来啦!”
      人们都说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能看到大人们看不到的东西,余琛深以为然。年纪如龚游与他二弟这般大的孩子,喜欢与不喜欢一个眼神便暴露无遗,哪怕是为了掩盖算计而流露出的善意,都会不经意掺杂着慌乱与狡黠。可龚游的眼睛干净极了。
      小小的人儿手里一左一右拎了两盏花灯,一只是鲤鱼形状,另一只则是十分普通的形状。花灯仅以姜黄色绢蒙住竹骨,余琛接过来细看,发现其中两面书有“平安顺遂”和“遇难成祥”的简单吉祥话。难得的这几个字,笔力劲挺正中寓欹,端方的恰到好处,他不免看住了,暗下决心定要珍惜现在的条件,也练出一笔好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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