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九月叔苴

31、红果

　　好容易挨过了连日的大雨，新一季的种子总算播种进进了地。因郡那边淹了两个县，不日已有两三千灾民流入东郡，哪怕亥枉不收留灾民，这次预留出来赈灾的陈粮也得被上头征调了去。如此一来，原本就有些吃紧的银钱怕是更不够用了。
　　除了钱粮，今年这场雨让亥枉的人丁也损失了些许。房屋禁不住风雨将睡梦中的人埋在下面的，淋雨后发热伤寒没熬过去的，甚至还有因大水泡坏自家粮仓，见大半年辛苦打了水漂后一口气提不上来过去了的，加起来也有十几口。
　　赵武和刘乐的尸首是五日后被下游洗衣的农妇发现的，因隔着几个县，一层层报上去再转达又费了不少时间。
　　亥枉近半数兵卒都因治水的辛苦得了几天假，默契的是，当大伙得知两位同袍的遗体被送回那天，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回到营里，送他们最后一程。
　　从大营刚回到家，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龚游径直撞在余琛的腰上，两只小胳膊伸手一揽，一把抱住了他。
　　小家伙聪明的很，知道他心情不好，便用这种方式来安慰他。余琛嘴角微微翘起，伸手揉了揉龚游的小脑袋：“吃过饭了吗？”
　　龚游点了点头：“阿母说阿父和阿兄回来得晚，让林叔叔留了菜在灶上，现在还热着呢。”
　　余琛整个人忽得绷紧了，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他这两日一直躲着龚越，生怕他再提起那天晚上的梦。他知道龚越其实什么也没看出来，可他就是怕啊！怕自己一个眼神没收回来，一句话一个字讲错，就让龚越发现了他不堪的念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龚越。只要龚越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抑制不住的回想起那夜梦里的画面。怎么会这样？！
　　“龚世叔，”他小心翼翼地问：“回来了吗？”
　　“阿父还没呢，他事情多。”
　　余琛本就为了躲龚越，拖了一会儿才往家走的，他知道事情再多这会儿也差不多该散了。
　　“我今日没胃口，就不等龚世叔一起用饭，先回去休息了。”他斟酌道。
　　还没等龚游说话，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也不太饿，一起少吃点吧。”
　　余琛本欲迈出的脚僵在了原地，浑身上下除了心跳得飞快，连带周围的空气也冻住了一般。他恨不得能立刻从龚越面前消失掉！怎么办？怎么办？！他躲不过去了。
　　刚刚还觉得可爱极了的龚游此时却背叛了他，松开了挂在他身上的手转身投入龚越的怀抱，让他连不回头的借口都找不到。
　　转身的一瞬间，他把脑袋深深埋在袖间，藏住面上所有能暴露他心思的表情，朝龚越行了一礼：“世叔，琛真的吃不下饭，”余琛小心翼翼的询问道：“要不就算了吧？”
　　“那这个能吃得下吗？”面前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温柔。余琛不想抬头看，但又架不住好奇龚越说的是什么，眼皮悄悄抬起一点——
　　龚越手中拿了一包打开的山里红，每一颗上面都裹着饴糖。
　　旁边一只小手已经按捺不住地抓起一颗，送到嘴里去了。
　　余琛忽然鼻子一酸。
　　龚越好像总觉得他仍对那天的处置耿耿于怀似的，近日里对他莫名的关心，甚至带了些哄骗小孩子的意思，让他哭笑不得。
　　他知道他的躲闪怕是让龚越猜错了意思，以为他同其他没经过事的少年一样，为明明可以网开一面却仍下手重罚的举措感到委屈。所以龚越希望通过做些什么，能让他不得不“成长”的这个过程更温和平缓些。
　　余琛觉得好笑，他是有些不赞同，但轻重总还是分得清的。龚越这么对他，他的心反而更乱了。
　　他不愿意龚越小瞧了他。他就是把自己当做比龚游大不了几岁的小孩子，是一个需要帮助需要教导的晚辈。他明明懂得很多呀！他知道他那天那么处置下水救人的士兵的用意，知道他不得不这么做。他虽然同情他们，却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置气这么久吧？
　　龚越是觉得他多么孩子气，竟用小游喜欢的零嘴来哄他？
　　可他不敢说出来，他宁可让龚越误会，也不敢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察觉他近日有些反常的真正原因。
　　“吃吗？”龚越见余琛半晌没动，眼眶却先红了，觉得这次有戏，把手中的纸包又往前递了递。
　　余琛没忍住吸了吸鼻子，强压着泪意，伸手从纸包里捏了个红果送到嘴里。
　　酸的厉害。

作者有话说

　　作者尽量保证日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