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南枝》森晨

32、第二十九章

　　苏合香呆立在一处，看着门口刻着“三叶山庄”四个大字的花岗岩石碑，内心无比复杂，她着实没有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如今的情形，以苏合香所想，应该是两人彼此都算是已经摊了牌，互相控诉了一番，尤其是自己，还因为谢长誉让史敏来醉南枝打探消息的事情义正言辞地发表了一篇“即兴小演讲”，苏合香原本以为，谢长誉现在应该是虽然内心感到抱歉、备受良心的谴责，但外表却始终兜着没有表现出来。
　　苏合香甚至都在内心脑补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版的谢家大公子，他受不住内心的谴责，终于舍了脸皮，来同自己认错，她甚至连这一幕的对白都已经想好了，类似于：
　　谢长誉有些难以启齿道：“嗯，之前的事情，是我——”
　　苏合香大手一挥：“没事儿没事儿，不是都过去那么久了么。”
　　谢长誉自愧不如：“姑娘大义！我实在是......”
　　苏合香诚挚道：“公子不必说了，我知道的。”
　　然后两两相望，内心彼此欣赏，巴拉巴拉之类的。

　　可在所有她的想象中，都没有一条是，谢长誉居然没有都没有说，就带着自己来了史家，在什么都没有说的情形下！
　　他想干什么，苏合香百思不得其解，是想让史家人给自己道歉么，那也太奇怪了吧，明明是他指使着别人做的，怎么能自己还没道歉，反倒让人家道歉，这天下从无这样的道理。
　　就像是爷爷以前给哥哥讲兵书时，自己曾听过一耳朵，什么兵者，利器尔，好坏是要看为将者，史家不就如同这把刀一样么，怎么用、如何用，不都是听谢长誉的。

　　不行，苏合香心中暗想，她悄悄瞥了眼谢长誉，若是一会儿他真的让史家人给自己道歉，自己必须要跟他讲讲这番道理，不能让他走上歪路。
　　戏多得居然还默默地握了下拳，以示自己的决心。
　　苏合香觉得自己内心充满了拯救谢长誉的使命感，感觉自己就像是寺庙里金身供奉的大佛一般，浑身金光闪耀，充满慈悲怜悯的光芒。

　　可惜苏合香连来这儿的起因都没猜对，后面种种更是妄想，绝无可能猜对的了。
　　正在她自我陶醉的时候，谢长誉走近她身旁，刚同她开了个口：
　　“嗯，之前的事情，是我——”
　　“没事儿没事儿，不是都过去那么久了么。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苏合香连忙抢答，记得母亲曾经和自己讲过，男人道歉的时候，真正懂事儿的女人是不会让他讲出来那几个关键的字的，意思到了即可，这样又显得自己善解人意，还听到了男人对自己的歉意，还能提升对方的好感度，以后他若是再犯了错，也会主动道歉。

　　可谓是一举多得，百利而无一害。

　　“什么？”谢长誉却是挑起了好看的眉，好整以暇地看着苏合香，一副不解的样子，似乎不明白对方在讲些什么。

　　“呃，你不是想要同我说些什么吗，我，我觉得不用说出来，我明白什么意思就可以了。”苏合香察觉到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太对劲，她小心翼翼解释道，声音都低了好几度。

　　“过去那么久？”谢长誉还是那副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合香，直把她看得脸都有些红了，这才正色缓缓道：“我刚才是想说，之前的事情，是我应该提前同你商量的，害得你也深陷险境，是我不对。”
　　语气慎重认真，打从苏合香想再一次见到谢长誉后，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讲话，苏合香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压抑了多年，深藏在心底的年少时相处的片段忽然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那是李府刚被抄家的那一年，苏合香和祖父逃离在外，正打算乔装混出京都之际，被谢长誉所救，他将这一老一小，接到了京郊的一处旧宅子，就连谢家人都不知道的所在。
　　两人都是伤痕累累，精疲力尽，像被围猎了多时的动物，夜里都时常惊醒，心身俱疲。
　　苏合香虽然那时还小，可是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后，也稍通了些世事，明白了些人心，本以为谢长誉救他们是有所图谋，可后却发现，他其实只是在还一个人情。
　　舒适安稳的生活很快抚平了身体的伤痛，虽然内心的痛苦还需要很久，但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疼到夜夜难眠了。
　　那些日子里，谢长誉常常过来，同李太傅聊聊天，给苏合香带些小玩意，日子过得也快。
　　有一日，谢长誉给苏合香带了本话本子，讲得是白毛狐狸精和一贫苦书生妖精打架的故事。
　　谢长誉不知道的是，这本书，在苏合香还是李家小姐时，曾同家中一众小姐妹一同看过，当时还颇为书中这一妖一人的爱情故事唏嘘不已，最擅长乐理的绿尧甚至还给他们谱了首曲，众人玩闹着在家宴上演了一出，得到了家中长辈们的一致好评和表扬。

　　小苏合香捧着那本书，不同于自己曾经拥有的那本，已经被众姐妹来回翻看的起毛，这本还是崭新的，带着好闻的油墨味道，刚经历过人事离别的小姑娘抱着它，蹲在地下，就像是抱着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突然之间，压抑了太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泪如雨下，满脸泪水，哭得声嘶力竭，浑身颤抖。

　　那些人，那些事，终究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成长从来都是件反人道的事，只有经历过伤痛的洗礼，抽筋扒皮，血泪之下，才会有新的自我的出现。

　　这是小苏合香在那之后的第一次哭泣，生离死别，至亲骨血，人情世故，人生百般的求与不得都在压在还未长大的小姑娘的肩上。空荡的庭院里，海棠梧桐深深，洒下无数光影，老太傅依靠着坐在石台上，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女，眼神哀恸无声。
　　忽然，少年好闻的气息突然罩头而下，原来是年少的谢长誉将小苏合香揽在了怀里，他一手扣着她的头，一手抚着她的背，轻声哄着她，语气温柔低缓，是她多少年夜夜梦魇里的唯一慰藉。

　　多年前的往往宛如灯影戏在眼前恍惚而过，但当时的情绪感慨却又被再次回味了一遍。
　　昔日浅春色的记忆随着时光的流逝，也渐渐被斑驳成了书页般的旧黄，被主人珍重地藏在来了时光深处。

　　思绪回笼，苏合香终于有脑子去想谢长誉说的那番话的意思。
　　嗯？嗯嗯？
　　等等，深陷险境？他在说什么？是在说边城的事情么？
　　那三叶山庄呢？就不需要冲自己解释下吗？

　　“这家的主人是？”
　　苏合香试图再确认一下，说不定漠北会有着两家三叶山庄呢对不对，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谢长誉会带他们来三叶山庄，毕竟漠北那么大，谢长誉又为什么一定要带自己来这个曾经来打探过自己消息、稍有些间隙的三叶山庄。
　　可是谢长誉的回答，无情地粉粹了苏合香的幻想
　　“......我、我以为，我们已经将事情都说清楚了。”苏合香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话，还坑坑洼洼的。
　　谢长誉闻言，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道：“是啊，所以我们便来了这里。”
　　“不，我是说，既然......已经......嗯......我们，所以......”
　　啊——苏合香内心哀嚎，我要怎么说啊，总不能直接说“嘿，你之前都让史敏跑到我店里去探我的虚实，如今一句好话也不说居然就若无其事地领着我来了他们家门口？”
　　着实想不到这话要如何温柔可人地说出口，苏合香只能颓丧了，她低着头，打算跟着谢长誉他们一同进去，却被谢长誉的一句话重新换回了精神。
　　“此处不远，有一城镇，多卖漠北特色的小食，我去过一次，味道还不错。”谢长誉执着扇柄，轻敲着掌心，状似不经心地悠悠道。

　　看着自己“嫂嫂”瞬间精神起来的样子，谢小五面露同情之色，内心怜悯地注视着苏合香，唉，这还没过门就已经被自家大哥压制道这种地步，这以后成了亲可怎么办啊？

　　三叶山庄建在漠北稀有的湖泊周围，入门先是登高的石阶，窄而陡。漠北地势多起伏，平坦平原着实少见，三叶山庄如此设计，既是充分利用了地势，又可利于防守。山庄前厅招待客人，建得大气恢弘，之后便是清澈的湖泊与茂郁的胡杨林，是庄中众人日常起居及练功之所在，美得像是在仙境一般，又有一抹苍凉的美感。
　　带路的守卫领着他们径直穿过了前厅，沿着湖边搭建的小路，前往正在居所等着的主人的所在。
　　苏合香看着这美景，只觉得两只眼睛都要不够用了，恨不能停在原地好好看个够再迈下一步，感觉这样粗略地一观都是对如斯美景的不尊重。

　　“苏姑娘——”
　　远处突然传来了女子明亮的嗓音，众人都是一愣。
　　苏合香却已经听了出来，正是当日去到自己店铺里，请求自己为祖母配香的史家大小姐——史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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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森晨的存稿箱粗声粗气地说：各位小可爱们放心吧，蠢作者爆了几天肝，又把我填的差不多了，之后更新时间还是老时间，祝大家看文愉快！